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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终生所爱慕的人啊

 曲终人散后

 不管我是要哭泣着

 或是微笑着与你道别

 我都会庆幸曾与你同台

 …“台”席慕蓉《咏叹调》

 蔚蓝的苍穹下,碧绿的草原莽莽苍苍,一望无际。郁郁翠翠的绿草在灿烂的阳光下轻轻摇摆,和间缀其中几眼清澈的湖泊相映衬,愈发显得清新明朗。

 瑶里千珠缓缓漫步在草原上,呼吸着清新的晨风。她灿烂的笑靥天真烂漫,仿佛带着胭脂的红润,一双美眸明亮璀璨,清晰地写着花季少女的青春活力。她用力呼吸着新鲜的草木清香和风的气息,摊开双手仿佛要去拥抱大自然。

 斛律琳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女儿的举动,忍不住轻声探询:“千珠…你拒绝斛律襄了?”

 瑶里千珠停下脚步,忽地回过头来,明眸光溢彩:“是的,我拒绝了三表哥。”

 “…为什么?”斛律琳惋叹道,既似询问又似自言自语。

 瑶里千珠闭上了双眼,乌黑的长长的睫微微颤动,边绽开了一朵梦一般的微笑:“妈,你相信吗?我是这样地爱赫连岳…我是如此地爱他,纵然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尽力为之…为了他,什么富贵荣华、名利权位,全不放在我眼中。我拼命努力,只要他多爱我一点…即使,我明知结果可能不会如我所愿…”她喃喃呓语,神情如梦,话语中深情无限,尽皆

 斛律琳怔怔地看着女儿,不由十分心痛,像是不愿女儿长大离开自己的身畔,又仿佛怜惜女儿如此痴情,颤声说:“千珠,赫连岳…真的值得你如此吗?”

 瑶里千珠停顿了一下,茫然道:“值得吗…”她忽而淡淡地微笑起来:“妈妈,你记得吗?那次我曾问过你爱不爱爹,可是你不爱他,你没有爱过人呢!因此,你永远也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忽而回头去看母亲:“妈,你怪我任吗?只为了我的爱,我就打了你对匈奴政权形势的操控…可是,我真的已无法回头了。我好爱他,真的好爱他。只是这份爱意,便足以令我粉身碎骨,不惜一切…爱是无所谓值与不值的啊。人一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名利、荣华、权势,什么也无法把握。唯一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只有这份爱…为了爱,我不惜放弃一切…”她仍在微笑,清丽的美眸中却已雾气氤氲,渐渐地,泪凝结成形,坠下她如花的玉靥。

 斛律琳凝视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心中被强烈震慑。她伸手搂住了女儿的肩头,安慰道:“妈不怪你,千珠…妈不会怪你的。妈很羡慕你呢!你爱得这么深,爱得这么痴,爱得这么执着,爱得这么有勇气…妈妈比不上你啊。妈一生都在宫廷权势争斗中度过,为了政治联姻从未有机会爱过,…我,不知道爱的滋味。可是如你所言,人的一生十分短暂,你去追求你要的东西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结果很痛,但你在追求争取的同时已争到了回报。你去吧,妈不会阻拦你的脚步,你勇敢地去追求你的爱吧。因为,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瑶里千珠别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母亲,小声说:“妈,你…”斛律琳宠溺地看着女儿,伸手拭去她脸庞上未干的泪痕:“千珠,妈没骗你,妈会全力帮你。”她绽开了一朵甜蜜妩媚,宛若少女的笑容。

 “只是,”她续道,脸色严肃起来“千珠,你不能后悔。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一旦失败,痛苦和泪水你自已承受!”

 瑶里千珠望着母亲,破啼为笑,娇美的玉靥瞬间阳光灿烂:“我不会后悔的,妈。无论结局是喜是悲,我都会庆幸,我全力以赴地爱过!”

 **

 “禀告王上,大事不好!”侍卫慌乱地冲进来,伏地禀告“大汉王朝以使节团被诛为名,派遣大将军赵破奴统兵数万,来袭我国!”

 赫连岳闻言,面沉如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汉武帝好大喜功,麾下兵马骁勇善战。赵破奴乃汉室名将,袭封从票侯,指挥若定,战无不胜…楼兰一介小柄,如何能与之抗衡?之前两方尚能相安无事,是因为尚未涉及利害关系。如今大汉使节团因他一时之怒被诛于揄泥城,两方撕破了面子,汉武帝找到借口,自不会轻易善罢干休…

 他该怎么办?!

 赫连岳别过身去,心如麻。他本就不是心机深沉,擅弄权柄的枭雄霸主之才,被推上王位是鬼使神差。他情孤僻,单纯耿直,容易感情冲动。当时因复的死一时冲动,不假思索地杀了使节团一干人,根本没有料想后果…而今,他不再是孑孓一身、独来独往的赫连岳,而是肩上承荷全楼兰子民生死荣辱、安乐幸福的楼兰君主。他,茫然无措了!

 耳畔隐约听得环佩叮当之声,他转首望去。但见申屠兰一身素白裙裾,翩然行来。她秀眉微蹙,美眸含愁:“岳王兄,适才探子又来报,汉武帝还派了王恢辅佐从票侯!”

 “王恢?!”

 “正是汉使王恢!”一个豪的声音入,人随声现,却是忠亲王赫连盛。他轻捋须髯,道:“王恢三度出使西域,对楼兰地形知之甚详。且他为人沉稳,足智多谋,又数为我楼兰所苦,对我国的恨意之深,纵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尽…有他辅佐赵破奴,如同猛虎添翼…楼兰危矣!”

 赫连岳心中茫然,焦虑不已,却偏偏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剑眉越蹙越深…

 申屠兰娇怯怯立在一旁,一双美眸含愁带悲,只是凝神望着他,却沉默不语。她纤秀的身影伶俜堪怜,,一袭长发轻泻香肩,说不尽的楚楚可人。

 赫连盛却不屑地别过脸,对侄儿说:“阿岳,我仔细思量,要对抗汉朝大军,只有一法…”他方待继续,却被赫连岳摇手阻止。

 “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赫连岳微微苦笑“只是在鬲昆沼泽中,我已与瑶里千珠恩断情绝。我绝不会去求她的!”

 一旁的申屠兰听见此话,仍沉默不语,黯淡的美眸却忽地一亮。

 赫连盛却不去注意旁人,仍“呵呵”笑道:“阿岳,你不想求她。可她若来求你呢?”他眼角的鱼尾纹因微笑而细密清晰起来。

 “…”赫连岳背过身去,不再言语,俊脸寒意凝重。

 申屠兰缄默半晌,娉娉婷婷踏上一步,轻启朱,温婉诉说道:“不知岳王兄可知,匈奴王斛律礼不久前驾崩。其三子斛律襄在姑母斛律琳的支持下夺取了匈奴王室。此次王室政变听说瑶里千珠也出力颇多,功不可没…为巩固两方势力的联盟,新任匈奴王斛律襄曾向表妹千珠郡主求婚,却被千珠郡主婉拒。千珠郡主她,仍是一心向着岳王兄呢!”

 赫连岳仍沉着一张俊脸,面不改,一点表情也没有。让人猜不出端倪。

 “瑶里千珠对阿岳自然是一心一意。”赫连盛扬着手中的羊皮卷“她人在匈奴,听说了大汉调兵的事,已遣人传书来此。”

 申屠兰玉容惊变,旋即收敛,低声问:“千珠郡主的意思是…?”

 “她与阿岳的婚期就在近,虽因战不能如期举行,但只要阿岳册封她为楼兰王后,她将领尧熬尔兵马及匈奴大军抵敌汉室兵马!”

 **

 瑶里千珠一身鲜红骑装,手执马鞭策马领先而行。她统率尧熬尔的骑兵首先赴楼兰增援。

 斛律琳同样穿了骑装,给女儿送行。她母女二人当先而行,一边谈话,倾诉即将分别的离情。瑶里郭和斛律襄也前来送行,但他二人堕后押阵。

 斛律琳眼看女儿笑意盈盈,神采奕奕,不欣慰笑道:“千珠,你这次心愿得遂,可要好好努力罗!”

 瑶里千珠明眸转,言笑晏晏:“妈,我绝对会全力以赴!”

 自楼兰揄泥城传来赫连岳亲笔文书,他承认瑶里千珠为楼兰未来王后,乞请尧熬尔领兵解汉军之围,一旦围解,即行婚礼大典。瑶里千珠这一赌,果然押对了宝!既然以权势打动不了他,以真情感动不了他,那么她只有使出押手锏:以全楼兰民众的安未胁迫他!

 没错,赫连岳是坚定不移、冷峻刚毅的男儿,他意志坚决,不轻易动摇信念。但,他也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他感情深沉,虽内敛但实则如火烈,似海深广。他决不忍心因自己一时冲动导致千千万万人血成河,尸骨成堆。他即使拼了性命也要捍卫自己的家园和人民。瑶里千珠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才能在他防御密集、坚垒如山的感情堤防上找到突破口。她已经不能后退了!在她已爱到刻骨铭心,爱到无路可退的此刻,纵使他心防再坚固、拒绝再无情,她也只有无悔无怨、全力以赴…

 她宁愿相信、或者说是她只能相信,在并肩御敌的时刻,在她为他豁出了一切的时刻,在相处更久、相距更近的时刻,他会爱上她…

 她与母亲叙话,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眉梢眼角喜气洋洋。在队伍后方押阵的斛律襄隔了老远也听见她清朗如银铃的笑声,忍不住心中一痛。他沉半晌,一提马辔头赶了上来,到了瑶里千珠身畔。

 瑶里千珠听见蹄声,转头望去,见到斛律襄,稍稍怔忡一下,迟疑地问道:“三表哥,你…”自从那在帐内两人把话挑明之后,斛律襄一直避免私底下与她见面交谈。一般都是两人代完公事后,斛律襄即找借口急忙告退。瑶里千珠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思,因此也顺其自然,免得尴尬。可是今天…

 斛律襄缄默了一会,终于抬头看向她,目光中深情无限,颤声问道:“千珠,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瑶里千珠眼望他这般神情,心弦一颤,怜意大生,柔声说:“三表哥,千珠心意已定,只有辜负你的好意了!”

 斛律襄握住马缰的右手忽而抖索得厉害,他呆呆地凝注了瑶里千珠一会,忽然所有慌乱和患得患失的神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超然的冷静和带着淡淡苦涩的笑意。他打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失态,说:“千珠,对不起了〈,这是我的得力部下仆散亮,他武功高强,忠心耿耿。就让他跟在你面前效力,以赎三表哥我失言之罪吧!”

 瑶里千珠定睛去看那仆散亮,原来就是他们为扳倒斛律晋而栽赃作证的那个大夫。他只有二十七、八岁左右,高高瘦瘦的,外表看来平庸无奇,一双眼瞳却光闪烁,显见功力不凡。他向前在马上行了个汉礼,恭声说:“小人愿为千珠郡主誓死效命!”瑶里千珠点了点头,就同意了三表哥的安排。

 数人与瑶里千珠送行告别已毕,各自回去了。瑶里千珠带着新部下仆散亮,统率尧熬尔兵马浩浩往楼兰揄泥城,去抵抗汉室大军…

 瑶里千珠骑在战马上,心也如麾下战马般奔驰向远方…她离赫连岳越来越近了!她几乎付出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去爱着赫连岳,她爱得很辛苦,但她边却含着微笑…

 “是的,母亲说得对。”她在心底默默言语“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痛苦和泪水我自己承受!”

 她闭上双眸,却勾出一个美丽的弧形,浮现出一朵甜蜜的笑容:“赫连岳,你是我衷心爱慕的人…无论结局是喜是悲,我都不会后悔…爱情和幸福都是如此美丽和珍贵,纵然它们同样的脆弱和难得。只要,只要…我曾全力地争取饼,无悔无怨地爱过一次,我…就会触摸到幸福…”

 她轻盈地笑了起来,那些曾有的甜蜜时光忽而如蝴蝶般翩然在心中掠过。第一次相遇,在集市的截马拦阻;第二次见面,是小河边的一吻定情;第三次,暗夜里他泪满面;第四次,第五次…

 她还记得他拥住她的双臂是多么温柔有力,他吻她的是如何的灼热深情…不会错的,他是爱她的!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她并非全无胜算…

 她不由回头看向身后马背上的包袱,星眸波,清泠泠地笑了…她已准备好自己的嫁裳。她喜爱缀着巧银饰的美丽白纱,喜爱色彩鲜的鸟羽,喜爱…总之,她喜爱穿上美丽的嫁衣,做赫连岳的楼兰新娘!

 …只要,只要能击退汉室大军!

 她秀眉微蹙,了一下散落下来的发丝。

 素闻从票侯赵破奴骁勇善战,攻城拔寨,无坚不摧。而汉使王恢足智多谋,狡猾诡谲。她真的得好好应付了!

 她清亮的美眸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她本就是着好战血的尧熬尔族人,她天的勇于接受挑战和不屈不挠的坚韧意志令得她对接踵而来的困难毫不畏惧。

 “太好了!”她低声自言自语,眼神灼热,笑容中充满自信:“来吧,赵破奴、王恢,我们在战场上一分高下!”

 她猎猎飞舞的长发如同风招展的战旗。

 **

 在一切的传说里  我们从来没能知道  那被时光它谨慎收藏的秘密  星空中有深不可测的黑  食尽周遭所有的生命并且  使空间变形  岁月里也有着黑暗的角落  逐逐夜  在食着我们曾经那样渴望  并且相信会拥有的幸福与快乐

 …“台”席慕蓉《夏夜的传说》

 推开沉重的石门,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奇幻绮丽的冰窟。

 四周白雾茫茫,如同神话中的琼殿仙宇,雾锁云转。窟四壁都是水晶般的冰岩冰壁,宛如千百面明镜,层层反。赫连岳踏进冰窟,他的影子在冰壁上幻化作千千万万透明的幻象,重叠出现,恍惚若梦。

 窟顶部镶嵌着十二粒传说中的夜明珠,发出清冷的幽幽光华。从顶倒挂下来的冰住,遍布在晶莹洁白的水晶顶下。由于明珠光辉的折和反,整个冰层都变成浅蓝色的透明晶体,宛若空明澄净的翡翠,在雪光珠晕之下,泛出美奂美仑的霞辉丽彩。

 楼兰地处朔漠,水尤为难得,此处却贮冰为窟,极尽奢华…因为,这是楼兰王赫连荣昔日的藏尸冰窟。前任楼兰王赫连荣、赫连复及赫连荣妃嫔的棺木都停放在这里。

 赫连岳负手而行,脚下是坚硬黝黑已化石的万载玄冰,寒意凌人且不易融化。他向右转去,到了主墓室。他生父赫连荣的棺木就停在此处。

 说是棺木,其实并未以木制棺材装殓。赫连荣的尸身是以一具水晶冰棺盛放,置于冰台之上,颜色维妙维肖。他虬髯如铁,阔口豹鼻,一派霸主豪气。许是在冰棺中放久了,脸色微微泛出铁青色来。

 赫连岳呆呆地在父王的冰棺前站了半晌,剑眉深蹙,如罹重忧。

 他沉默了半晌,开口说:“父王,我已答应了尧熬尔族的联姻要求。汉室的兵马就要攻来了。为了保住楼兰,我只能这么做!…然而,我却不知该怎样对复弟待…”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石门开阖声,把赫连岳由怔忡中惊醒。他疾步走出,向门口望去,只见左侧墓室石门有移动痕迹,追过去看时,冰窟石门刚刚闭上〈人显然才走。他微微纳闷,向守墓的侍卫询问:“刚才谁来过?”

 守墓侍卫年纪还轻,惊讶地问:“王没看见吗?是忠亲王呀。他刚走。”

 “哦?”赫连岳脸色稍变“是叔叔?”

 “是呀。忠亲王说,他是来看老王的。”年轻侍卫恭声答道。

 见到侍卫脸上已出好奇之,赫连岳不再追问,一转身又回去墓室中。他疾步而行,不一会就到了左侧的小墓室。迟疑了一下,他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他生母…先为宫女,后被他父王纳为嫔妃的纳合霜的墓室。

 以纳合霜的身份,本不配独自拥有单独的墓室。但赫连岳正式继位以后,母凭子贵,纳合霜的尸身也被安置在单独的小墓室中了。

 赫连岳进了墓室,不由大吃一惊。

 眼前光芒闪烁,宝气珠光,竟比主墓室中布置还要华丽!墓室四壁各有一盏以夜明宝珠攒成的珠灯。每颗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映照着晶莹澄净的冰壁,幻出千重丽彩,此情此景,如幻如梦。

 而墓室中央有一个冰台,也是由万载玄冰所化,黑黝黝的并不起眼。然而冰台上却有一具透明的水晶冰棺,棺中正是他生母纳合霜的尸身。

 但见她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秀眉樱,星眸紧闭,颜色维妙维肖,仿佛沉睡未醒。她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虽被冰封末免显得僵硬,但在这澄明的冰棺中却显得黑亮如缎,反出幽幽的亮光。她身上一袭白衣,被冰冻住也已失去了飘逸灵动的风姿,但却皎白如雪,纤尘不染。她颈中悬挂着一串夜明珠,珠晕映着她白玉似的脸庞,更是秀美绝俗、风华绝代,其余玉镯环佩,都是素净清雅,雍容华贵。

 赫连岳怔怔地看了半响,心头疑云迭起。

 这水晶冰棺价值连城,楼兰城倾国之力,也不过备了一具,用在老王赫连荣的葬礼上。就连赫连复,也因为英年猝亡,没有准备冰棺,只是停放在普通棺木中。而纳合霜一介宫女,当初装殓时不过是一般棺木,现在怎么会…

 而这夜明珠串成的宫灯,任一盏都是稀世之宝,这里竟有四盏!还有纳合霜身上的首饰,珠链玉镯,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宝…

 赫连岳怔怔地走上前去以手抚棺,思忖不已。

 …而且,叔父赫连盛为什么进他母亲的墓室?!

 难道…

 **

 在长达数十丈的青石御道上都铺了光鲜的红毡,道两侧立满了手捧鲜花的宫女,正在缓缓地洒落芬芳的花瓣。

 赫连岳满面阴沉,领先站在红毡尽头,恭候尧熬尔王室代表的到来,他身后分别站着赫连盛和申屠兰,以及其他王公大臣。赫连盛面带微笑,从容镇静,显见对此事心中高兴。而申屠兰玉容静止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也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

 鸾铃声响,一骑白马踏着碎步,沿红毡到了近前。瑶里千珠一身戎装,鲜红如火,衬得她肤光如雪、英姿飒,骑在白马上真可称得上神采飞扬,妩媚动人!跟在她马后的,是仆散亮等一干手下将领。

 瑶里千珠到了近前,踩蹬下马,干脆利落,鲜红的披风随风飘扬,与她如花的笑靥相映衬,更显出绝容光。

 赫连盛看在眼中,目欣慰之,含笑点头,瑶里千珠察觉了这位楼兰老臣微妙的神情变化,知道自己博得了他的好感,心中一喜,也点头示意。

 她下了白马,随手把缰绳交给仆散亮,上前见礼:“尧熬尔族瑶里千珠,叩见楼兰王陛下。”言毕悄悄抬头抿一笑,向赫连岳招呼。赫连岳淡淡点了点头,也回礼道:“千珠郡主远来劳顿,小王在此谢过援手之恩,请入宾楼安歇。”

 瑶里千珠笑地还礼谢过,美眸盼,慧黠的眸光悄悄投到赫连岳身后的申屠兰身上。但见她衣裳素净,纤瘦怜俜,娇怯怯如乘风而去。长发如缎,随意挽了个髻;钗环清雅,并不如何华贵。皓腕如玉,明眸似水,纵然不涂脂粉也容光清丽,风华绝代。只是她眸中微惊愕之,虽是一闪即过,也被瑶里千珠收入眼底。

 瑶里千珠暗暗点头。她从前不是没有见过申屠兰,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仔细打量过她。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她风姿绰约,淡雅如仙,难怪赫连复和岳都对他情有所钟,她这般绝世容光,旷绝当代,是所有男人梦中的情人,心中的女神,她瑶里千珠,真的能胜过她吗?

 瑶里千珠忽然情绪低落下来,不再多话。一挥手,她跟在赫连岳身后,带着一干手下往宾楼面去。

 楼兰前来宾的众臣子纷纷退去,只有赫连盛和申屠兰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尧熬尔一族人离去。

 渐渐地,赫连岳领着他们转过岔路,再也看不清了,两人才缓缓回过头来。赫连盛目光冷峻,威吓般地盯了申屠兰半晌,拂袖而去。

 申屠兰却恍若末觉,重把眸光投向宾楼方向。她秀眉微颦,樱紧抿,明亮的眸子里目光闪烁不定,睛难测…

 **

 夜幕已经降临,树木亭阁的轮廓在夜中模糊起来,仿佛淡墨渲染的水墨画,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赫连岳踏上林间小径,一眼就看见了叔父赫连盛。他负手立于月下,微仰脸孔望向广袤的夜空,一双眼眸中深情无限,唏嘘叹息之溢于脸上。

 赫连岳微微吃了一惊,踏上一步,到了叔父身后,轻轻咳嗽一声,将他从沉思追忆中唤醒过来。

 赫连盛如梦初醒,缓缓回过头来,看清了是侄儿赫连岳,眼中出欣慰和慈祥的神色。他淡淡一笑,开口道:“阿岳,是你。”

 赫连岳神色一动,想起昨在冰墓中遇见他的情形,终忍不住开口发问:“叔叔,你在想什么?”

 赫连盛稍一踌躇,不答反问道:“阿岳,你为什么不喜爱瑶里千珠?”

 赫连岳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支支吾吾地答道:“她…她,她害死了复弟…”

 赫连盛回过头来,深深凝视侄儿的眼,眸光中若有深意:“瑶里千珠对你情深似海,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复吗?”

 赫连岳心中疑感,口问道:“叔叔,你何出此言?”

 赫连盛掩饰地别过头去,眸光出沉痛追忆之,他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阿岳,你要想清楚啊。谁对你是真心,谁对你是假意…现在拥有的东西,如果不珍惜,失去时就会追悔莫及啊!…赫连复和申屠兰,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赫连岳眸中首次惘和脆弱的神情,他宛如作梦般凝视遥远的天际,缓缓吐心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他仿佛幻梦初醒,激动地嚷起来“瑶里千珠,她刁蛮、泼辣、有心计、独立、坚强…她不是我喜爱的类型啊!而我,已习惯了把复看得比谁都重要!”

 赫连盛苦涩一笑,叹道:“岳,你还是看不清…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爱一个人是以类型来决定的吗?爱,是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你太古板太墨守成规,你事事循规导矩还不够,就连感情上也这样吗?”他不待侄儿回答,叹息一声,双眼凝视星空,接道“一时选错了,是没有机会让你来后悔的。永远没有机会的!”

 赫连岳怔怔的注视叔父,忽然体味到潜藏在他心底的一脉深沉的痛楚,纵有千言万语也都问不出口,不由痴了。他凝视月下的叔父,发现他虽只四十出头年纪,却面容憔悴,鬓白弯,苍老之形一如过了五十的老人。月光均匀地蕴染在他花白的双鬓上,泛出微微白光来;苍老憔悴的脸上,是一双蕴藏了刻骨伤痛和无尽悔恨的黯淡眼眸。

 过往的岁月中,赫连盛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风霜和沧桑?赫连岳张口问,却忽然停下了。他想起生母纳合霜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墓室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遍全身。时光的过往中有多少秘密和晦暗,仿佛沙陷落的漩涡,稍一碰触就会全盘塌陷。他真的有勇气去揭开一切吗?

 他战栗了,胆怯了,茫然无措了…

 **

 大军前行之处,烟尘滚滚,浩浩一如大江水势,奔涌不息。汉室大军有五万之众,均戎装佩甲,装备整齐,一路朝楼兰行来。

 领军者是从票侯赵破奴及前任汉使王恢。赵破奴身高八尺,满脸虬须,鼻直口方,一派男儿豪气。他全副盔甲,挎长刀,双目炯炯有神,大约四十来岁年纪,正当壮年。紧挨他马旁的是前汉使王恢。与赵破奴相比,他大不相同。儒雅微笑的面孔,睿智狡谲的眼神,年纪还不到三十岁,风度自若,看来倒像个书生。他穿了普通的骑装,间佩剑,气度潇洒不凡。

 王恢微提缰绳,令座下马匹慢下来,朗声开口:“赵将军,据探子报,楼兰向尧熬尔族求援,尧熬尔援军甚至已到了揄泥城。我们当初的计划,可能要有所变更。”

 赵破奴浓眉紧蹙,问道:“王副将,你有何意见?”

 王恢悠闲一笑;“依我之见,赵将军何不领轻骑七百人先至揄泥城,攻其不备?小将随后策应,封死匈奴援兵,再逐步增援,瓮中捉鳖,拿下楼兰。到时哪怕匈奴大军再多,也徒呼奈何了!”

 赵破奴颔首道:“王副将说的是。只是,”他抬头沉道“若匈奴王斛律襄用兵神速,不待合围之势完成便率兵来援,我们便很难应付了!”

 王恢微微一笑,那笑容从角缓缓扩散到他犀利的黑眸中,透出一丝诡谲得意的光芒来:“斛律襄是真心要增援楼兰吗?…楼兰的援兵,只有一个尧熬尔族罢了,匈奴骑兵只要不扯他的后腿便好了,全力赴援那是痴人说梦!”

 赵破奴疑道:“王副将此言何指?”

 王恢含笑道:“我有探子潜伏匈奴,他已将楼兰、尧熬尔和匈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打听得一清二楚。此次,我大汉兵马有胜无败!”

 赵破奴心中一动,低了声音,凑近问道:“王副将说的可是那…”语音渐低,听不清了。

 王恢朗声一笑:“赵将军果然厉害,小将寥寥数语,就被你猜了出来。”

 赵破奴豪迈点头道:“王副将竟能笼络到大名鼎鼎的‘影子杀手’,某家甘拜下风!”

 两人在马上相视而笑,豪气干云。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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