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水莲惊睹魂魄散香消玉殒泣残红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现是亥
子时,天色一片漆黑,仅有月娘的光晕和着几许星光为着黑幕添上丁点儿光亮。
深沉之夜,合该是众人入眠之际,唯独南苑大院的一处厢房仍是萦萦烛火摇曳,发出暗淡光茫,寂静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少夫人,该是安寝了。”被派来伺候的凤霞拧紧了眉,双手忙着打铺,看向依在窗栏旁的方水莲,不由连声催促道。
略一回神,身着一袭比甲的方水莲抬起
濛的目光,如梦似幻的神情顿变得澄清,回以淡笑:“不,我还不累。”看着她很是欺的神情,便随口又补了一句:“若你是困了,先去歇息罢!”
主子没安寝,身为下人的她哪有这胆先行入睡。凤霞摇摇头,噘了噘嘴道:“少夫人,甭等了,还是身体要紧,每夜您都这般,身子怎能吃得消?”等等等,就算等再久,少爷还是不会来的。
知晓话里的意思,她凄然一笑,自
房花烛夜,她便没再见过自个儿命定的夫婿。
那
,她身着霞帔、头戴凤冠,一身大红礼服包里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含羞羞带怯,坐于花雕牙
,正等着她的夫君前来挑去顶上喜帕、对饮合卺酒,直做一辈子同心夫
。
无奈,她等了又等,房外喧闹已过,归于一片清静,突地喀啦一声,来人推门而入,步伐沉稳,一股不同于女人清香的味儿袭来,她知道,来者是个男人,亦是她
后的夫君。
红巾下,她看不清男人的脸,仅是静坐着,按捺庞诏的心,男人伸手扯下遮面的喜帕,她偷偷地抬起眼,小觑了下,这才见着她要共同扶持一辈子的丈夫。
如传说中的俊逸,内心不免有些窃喜,正当她略微羞涩之际,他的话却将她打入无比寒冷的冰窖里。
他说了,她不是他想娶的女人,他心有所属,无奈长上不许、礼制不容,娶了她是万全之策,无疑的,她可以是世人眼中的结发
,可他并不是她今世的良人。
他要的人,不是她…
如同五雷轰顶,新婚之夜,合该是款款深情、万般
绵,怎奈他如此绝情,一对视,便陷她于不义。
匆匆一瞥,落下话后,说了开来,他便拂袖而去,留她一人,独守空闺,房里的牙
显得宽大冷清。
燥闷夏夜,她的心,却凉透了。
那
之后,似是刻意所为,她再也见不得他一面,等了又等,自晨曦至黑夜,知晓他的行迳也是从身旁仆人所闻。
日子就这么着了罢!她不敢多想,今生的夫君心底永远住着一位女子,而她永远取代不了,她的存在,不过是名把持头衔的
子,恍若虚设,不值顾盼。
“凤霞,你是不是知晓什么,可否告诉我?”方水莲启口轻问,自始至终便知晓,府内另有位女子,而她即是戚少瑛口中的至爱。
心头猛然一惊,凤霞心虚地低下头,没胆直视那睁直的双眸,讷讷地道:“少夫人,小的仅是个下人,哪会晓得什么事,最多也仅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琐碎事罢了。”
“是么?”见状,她便明白,真实缘由是不会轻易让她这有名无实的少夫人知晓的。方水莲不由轻叹一声,苦涩一笑,遂将目光转了回来,睁亮的眸子顿变得深邃而幽远。
或许同是女人的心态做祟,她不过是想探探,那令他夫君朝思暮想,挚爱一生的女子到底是怎生模样,有何本事,坏了她一生。
可说真格的,就算她知晓了,又能怎么着?自想来,仍是无用,抿了抿嘴,也就打定不再追问下去。
倚靠窗前,默然无语,着髻的发丝有些散
,她不伸手平抚,却任由晚风吹拂。
女为悦己者容,少了赏识之人,又为何装扮?已是形同弃妇的她,无论是美是丑,就算装扮再美,也是无人欣赏。
半晌无言,凤霞不
拿眼探了探,见着少夫人的神情,想是亦知晓了些事,有些事不说开,反倒是好,安稳平静地过下去,无非是种幸福。
“好了,我再待会儿便睡,你先下去罢!”
闻言,见她无意再问,凤霞反是松了口气,只因这事儿不好拿来说嘴,虽她是个小婢,可这点儿人情事故还懂,嚼舌
,可不得在正主儿面前嚼去。
既现成有个台阶可下,何不顺势搭了下去,想到这里,凤霞是的一声,便隐隐退了出去。
待掩上门扉,方水莲即垂下眼,摇曳的烛光,照得一脸落寞。
挨身倚靠,怔怔凝望远处,眼神空,思及夫君的无情,她的眸子不由蒙上一层水雾,眨了眨,无声地落下泪来、
了脸庞,颗颗的晶莹滴于手背,洇成一片泪花。
什么都不必说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死心的拗执,换来的同是一次又一次的伤绝。
她要的不多,仅希冀夫君能移步前来探上一探,见见她这位有名无实的
子。
唉,多想亦无益,夜已深沉,她也是累了…
方水莲缓缓地探出手,闭上窗棂,原是打算就此歇息,突地闻得几许杂声,窸窸父的,似是东西穿越而过,不细听,还当真没能辨得出来。
现刻的时辰,大伙儿莫不是歇息安枕去了,怎还会有着声响?她疑惑地探头出去,睁眼张望,左瞧右看,隐然间,黑密一片的视野中闪烁几丝银光,渐强渐弱,于暗夜里闪了几回,便又不见了。
这般奇异的银光,令方水莲不
发疑,隐约传来的一股腥膻味更是教人困惑。打定主意,她提起了胆子,轻推门扉,步出厢房,就为了一探究竟。
手持烛火,金莲轻叩,方水莲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地走着。自幼便
上的三寸小脚不适行走,才一趟不过是回廊短程,走个一回,早是累得她满身是汗、腿儿发酸。
然则,这点痛苦倒不至于叫她退缩,抵着脚底的疼,穿过两道拱门,不知怎么走地,寻着微弱的声响,一晃眼,便自南苑走到了后院。
停下脚步,前方黑
的一片,着实令她有些发颤,百般思量下,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一踏出,难受的浓腥味便一古恼地朝她袭来,她不由得纠起脸,提袖掩鼻,靠的越近,味儿便越发浓厚。
弥漫四阁的,不是牲畜身上的腥臭味,而是极其刺鼻的血腥味…
了然会意,猛然一惊,她
下内心涌来的恐惧,提高手中的烛火一探,地面上竟是一大滩鲜血。
灯火照去,沥血盈满,
成一条长沟,红滟滟的,如同一幅泼墨画,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循着血迹往上探去,血
似是仍在
动,一波一波的,自上往下,探灯一照,突地照得一只血
模糊的残尸,吓得她往后倒退,脚一踉跄,不
软倒在地,整个人是惊呆了。
“老天爷呀…”仔细一瞧,地面上的残骸原来是只肥大的
,方水莲掩嘴哽咽,频频作恶,泪水就这么不受制淅哩哗啦地滚落。
地上的残骸,碎
飞散、鲜血横
,除了残余的几支白骨外,尚存一只
头,身子全都教不知名的畜牲给吃了。
情景之骇人,莫说如方水莲般的柔弱女子心惊害怕,就算是
莽汉子见着,亦是吓出一身冷汗,背脊发凉,惊得失魂走魄。
她赶紧偏过头不敢直视,待畅了畅气,稍稳心神,这才挣扎起身。
扶着木栏,原想速速离开此惊骇之地,她
出声呼喊,无奈夜深人寐,连小蝶小虫都没个影儿,更甭提一婢一仆了。
走没几步,腿双一软,她几乎是用爬的离开
圈,呼唤不着人前来,又怕是那畜牲猛兽仍在院里,要是在此时发现了她,岂不成了野兽的腹中食?
想及此,方水莲
了心智,简直是慌了。
害怕至极,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浓烈的血气仍然弥漫四周
绕不去,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急红了眼,霎时气力全无,就连爬也都没力了。
忽然一阵风吹拂,腥血气味中却掺杂了一股几不可闻的幽香,闻得熟悉的香味儿,她知晓那是女儿家身上的清香,倏地回神,惊恐的眸子顿浮出一丝生机。
方水莲拚命撑起虚软的身子,一迳来至畜栏后方,想是寻个究竟,抬眼环视仍无踪影,背后忽地“唰啦”轻响,吓得她“啊呀”地尖叫出声,整个人摔倒在地,浑身不住哆嗦。
蹦起勇气,她回头一瞧,竟是一位身穿浅黄衣衫的小姑娘背对着她盘蹲,见她双肩微耸,又瞧不着她的脸,便以为小姑娘是同她一般因误入此地,目睹了鲜血淋漓、白骨遍地而心生害怕恐惧。
见此情况,她总不得丢下一位小姑娘,自个儿逃命去。怜悯心一起,方水莲便
住内心的恐惧,挨身过去,柔声安抚道:“小姑娘,别怕,咱们一块儿出去,恐是有畜牲入了宅院,来偷吃
子,留了一地残尸,此地不宜久留,怕是那畜牲尚未离开这儿,将我俩给伤了,咱们俩一同出去,也好壮壮胆,小姑娘你还是快和我走罢!”不及表明身分,她仅想到要速速离开此诡谲之地,便轻轻拍向小姑娘的细肩,似是安慰也似是提点。
然而,不知怎地,眼前的小姑娘依然维持原姿,对于她的好心呼唤并不在意。
见状,方水莲有些疑惑,赶忙低头看去,轻喊了声:“姑娘…?”
瞧至小姑娘的侧脸,岂料,一入眼的却是张着血盆、尖牙似若锯齿的狰狞面相,一大只鸡腿子正放在嘴岔子里细嚼烂咽,红
的
体沾满了前襟,一双斜长杏眼微眯了眯,似是惊扰了璃儿吃食的兴致,咕噜一声,连
带骨全给
下肚腹。
“啊…”亲眼目睹了这血淋淋的一幕,方水莲早吓得真魂出窍,呼声不及,两眼一黑,便登时往后倒去,头部恰是撞着了地上的小尖石,顿时血
满地,溢了一大滩
红。
璃儿抬眼一见,努鼻一闻,认出来人,斜长的眸子迸出银光,睁圆瞪大。
如此陌生又突起的香气…是她!方水莲…大伙口中的少夫人!就是她巴着瑛哥哥、夺了瑛哥哥!忆起绕于耳边的声声笑语,浓烈的血味
惑了心智,即两手一撑,就势扑向方水莲倒地的身子。
扑倒猎物,她并不急着食用,反是伸出利爪撕扯衣裳,
出白皙柔
的颈子,吐出小舌
去沾于上头的血迹,细细地抿抿
,似是品尝赏味。
待沾附的血迹全然拭尽,就在此刻,未完全昏
的方水莲忽苏醒了过来,方一睁眼,便见一庞然大物
于身上,教她动弹不得。
后脑一阵着疼,方水莲下意识地蹬踹了几下,待看清身上为何物时,吓的大叫出声,急
伏身而起。
容不得她大喊,璃儿一见她醒来,即张大嘴盆,
出锐牙,往着细白的咽喉上就是一口,尖牙深嵌,霎时鲜血四溅,如同水柱般狂洒了一地,溅得她一头一面。
“啊…”被咬住脖子,方水莲一声长吼,破碎且凄厉,划破寂静深沉的黑夜,终至消逝于无垠边际。
十五圆满的月娘如常般地高挂着,只是,莹亮的光辉似是夹杂着
红,水银泻在白璨璨的身躯,不意染上的赤红透出一丝
佞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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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亮,铿铿锵锵,彷是发生了啥大事,石墙大宅内脚踏声不绝于耳,个个匆忙急迫,马不停歇,为万籁寂静的街道增添无比的吵杂。
接连几个日子,戚府上下一片浑沌,大伙儿忙的
糟糟,一下子是为了少夫人的失踪,遍寻踪迹,现会儿却是忙于替着挂于回廊栏干、前庭院卸下白帘奠布,紧接换上大红灯笼,褪去丧户萧条之景,改成一片洋洋喜气。
“唉呀,可累死我了,才刚忙完少夫人的奠礼,这会儿又得办少爷的喜事。”架上的奠堂不过才三五天,一会儿又成花厅礼堂了,白布变喜帕、丧彩成灯笼,怎么看就怎么怪。
“呵,可不?说来也真够奇怪的,怎好端端的一个人平白无故说不见就不见,咱府里又不是市集那些变戏法的。”另一位着髻的丫头轻笑出声,拿眼瞅着身旁年纪稍轻的丫头。
“莫非…大伙儿口中的狐狸
不是住在北苑的那女人,实则少夫人才是,咱们都被妖术给蒙了眼。哎呀,若真是如此,说不定待会儿一晃眼,整座宅邸便全成了废墟,满是枯干野草了。”她故意掩嘴惊呼,两眼瞪的老大,装作一副惊愕,夸张的模样可同戏子比拟了。
“噗哧,你说到哪儿去了,据闻少夫人是被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兽给吃了,那晚还见得后院畜栏里一堆残骨咧,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包准是少夫人晚上一人闲来无事
走
逛的,才教闯进府偷吃
的野兽给吃了罢!说到底,也全怪不着咱们,进府没多少日子喜事竟成了丧事,老夫人还说是少夫人带来秽气,要赶紧另订门亲事来冲冲。”现在想来,她的心都还有些惧意,老夫人的无情绝义她可是彻彻底底地见识到了。
一来一往滔滔不绝,两个小丫头手执盘碟,便停着不走,在原地笑闹了起来。
“还在那儿闲磕牙,你们全都想被撵出府是罢?”小丫头们又偷空在那儿说嘴,气得前来探寻的老总管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大声斥喝。
两个小丫头一怔,讷讷地低下头,齐口同声道:“咱们绝不再犯了。”怕总管再骂,即拿着托盘、花彩疾速退离,一溜烟儿地跑了。
见状,老总管不由长叹了口气,晃眼逡巡,走走探探,早先的白绫莲花已被卸下,换上的是属于嫁娶喜事的河谛喜帘,其实,小丫头们说的不错,此次少夫人被兽野食之事,确是特为怪异。
先说府内向来平静,位于大市都城中,又哪来的野兽偷吃
子害人?百年来,人文荟萃的苏州从未听过此等事件,再说他在戚府待了大半辈子,亦没亲眼见过啥凶恶兽狼出没,更甭提有哪家哪户丢了猪仔
鸭的,现刻却出了野兽食人之事,怎不教人心生疑惑?
可近
后院所饲养的牲畜频频无故失踪,铁铮铮的事实又容不得辩驳,要说真没猛兽,那平白消失的
鸭又该做何解释?双眉紧拧,总管捋了捋白花花的长须,沉
许久,依是思索不出个道理来。
只是…看向周遭满是红
的灯彩,眉间的深沟不由又是紧皱了几分,对于老夫人的决定,他亦是颇有微词。
不论少夫人是否真如大伙儿所猜测的那般,也不该偏选在此时办起喜事来,甭说对于往生者是大为不敬,更是教亲家那头情何以堪。
自发生了此款子事体,方水莲的娘家们闻讯赶来,方老爷气冲冲的当场要崔秀玉给个
代,一个好端端的窈窕秀女,出了闺阁没几
,如今下落不明,就这般凭空消失,怎么说都让人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个凭据,方家两老便不肯善罢甘休。
无奈下,左右踌躇,崔秀玉仅是说莫气莫恼,拚命安抚,怎奈方老爷亦是个顽固之人,频频指责戚家的不是。
火气一上,崔秀玉便顾不得什么,怒说方水莲是自个儿命薄,无福消受戚家少夫人的头衔,怎能将过错全推于戚家,说不定方水莲是和哪个野男人勾搭上了,这才趁夜逃出府,双宿双飞去了,反倒是让戚家蒙羞,没来责怪已是给足了面子,现刻找不着尸首,更是无所对证,到底那夜发生了何事谁能说个准?要吵便找出个证据来,甭在人家的地盘上瞎嚷嚷!此番话和着崔秀玉的撒泼,堵得方老爷哑口无言,住了嘴。
占了上风,崔秀玉颇为得意,冷笑一声,更说是方水莲命中带煞,将坏运全带来了戚家,若不是今儿出了这场意外,
后同样会开堂休
,将人给撵出府去。
方家两老一听,更是气得冒火,开始一番
舌战起来,吵的不可开
。
话说得越发难以入耳,两厢争的火热,个个面河邡赤,互不相让,唯独戚少瑛始终冷眼旁观,方水莲遭遇不测,对他而言实然无关痛
,虽对她的无故消失有所怀疑,可最令他牵挂的是还是住于北苑的璃儿。
解决了方家两老,将之逐出府去,崔秀玉见着儿子的模样更是心生怒火,知晓他内心仍是念念不忘府内北苑的野丫头,容不许他开口,便立即差使了媒婆子,另外找个亲家,重结一门亲。
不出几天,媒婆子即带来了好消息,虽出了这不甚吉利的事,可仗着戚府家大业大,巴不得攀上此门亲事的家户是多不胜数,挑来挑去,终是选了座落东市“苏记布庄”的独生闺女。
问名、纳采…所有六礼程序均在几
内办得稳稳当当,就等着将人
进门。
为此,避免落人口实,方水莲的后事则是象徵
地办了办,于宗庙祠堂摆上牌位,立个衣冠冢,算是有名有份地厚葬了。
丧家变喜户,短短不过三、五天,转换之快速教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难免传出流言蜚语,传是戚家少爷命底硬,克死了刚过门的媳妇,或道是戚老夫人手段残,巴不得见媳妇温顺,硬生生将人给
死了;亦或真如戚老夫人所说,方水莲生
杨花水性,过门没多久便红杏出墙,给戚家少爷戴了顶绿帽子,戚家面子挂不住,即放话是野兽侵宅,平白失踪了…诸多谗言
呀
,转来转去,闹得整座苏州城人人皆知,可不论如何,最为真实无欺的是,方水莲不见了,戚府又是要加入一位新媳妇。
宁下心思,总管不
又是一声长叹∠夫人的想法他不是不明白,仅是为了维护戚家历来所经营的声名,反倒是毁了最基本的礼法道义,这么做,当真是值得么?
背手低首,脚步略显沉重起来,踏遍了书斋,西苑仍是寻不着戚少瑛,崔秀玉的严厉告诫可是声声在耳,总管有些心急,一筹莫展之际,微微抬眼,正巧见着
面走来一身蓝黑布衣的人影。
“天福,你今儿可见着少爷了没?”他出声拦住廊边的天福,大步一跨,随即走上前去。
被喊住的天福一怔,旋即回过身来,见着老总管一脸急切,心里猛地一惊,低下头,昧着良心撒大谎:“呃…少爷他一早就出门了,总管找少爷有事?”
是么?总管挑起一边的眉,一双如鹰眼般的锐眸眯了眯,冷笑道:“你别和我打模糊儿了,今儿没出船,少爷何必出门?天福你就老实同我说罢!兹事体大,可拖不得呀!”
“唉,不成不成,若现儿我同您老说了,少爷肯定饶我不得。”且少爷待他情同兄弟,这么一说,岂不背了少爷待他的好。天福摇头如搏
鼓,一副忠心赤胆。
“哼!你不说,看老夫人饶不饶得你?”老总管见他吓白了脸,顿心生不忍,遂缓了口气道:“你就老实说罢!要是迟了,让老夫人怪罪下来,一顿皮
疼还算是好受的。”
思前想后,百般踌躇,在一番挣扎下,天福终究是认栽了。
“少爷他…方才往北苑走去了。”话未说尽,仅见老总管立即拔脚要走,他赶紧上前拉住,憨傻的脸揪成一团,可怜兮兮地道:“等等…总乖粕千万别和少爷说是从我这儿知道的,不然…”
不等他说全,老总管扬了扬眉,亦是料想得出他的意思,便摆摆袖,没好气地道:“得了,我都知晓,绝不会使你为难的。”说罢,他双脚一跨,即朝着北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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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然,凉风吹拂,吹落了满地红叶,带来一股萧条之感。
摇着秋千,璃儿俯下身去,拾起一片落于脚边的枯叶,映向濛濛的天际,光线穿透,脉络分明。
曾几何时,满园的青葱翠绿,眨眼间,即成了一片枯黄?
她入世下凡,亦是多久了?
这几
,她想了很多,珞姐姐的话、下人们的
短蜚长…终是让她明白,梗在心头的疑惑,是为何?
藤蔓
成的秋千摇呀摇,嘎嘎作响,半掩星眸,小脸低垂,她的心,已回不去那程子刚落凡的平静,她的心,开始有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成形。
花香、鸟语,终比不过眼前的遍地萧瑟。
摇
千架,落叶飘飘,秀黑青丝随风飘曳,小脸微侧,她倏地将秋千给停了下来,半晌,一抹笑意逸出
边,化去无限孤寂。
缓然起身,轻款莲步,直来到雕栏柱前,一动也不动,静静地伫立着,唯独一双秋水似的杏眸,掩不住欣喜,
转顾盼。
等了好阵子,约莫半刻,一抹伟岸的身形缓缓走来,昏黄
,照得记忆中的俊颜越发清晰,微扬的
角逐渐扩大,明眸莹莹,似风一般,她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
“瑛哥哥,你可来了?”一把扑进来人的怀里,小脸深藏,贪恋着他独特的味儿,
语娇嗔:“你晓不晓得,璃儿好想好想你,想的心口都疼了。”
拥着怀里的温香,戚少瑛先是有些诧意,随见她
欣洋溢的娇颜,不问情由,深深地埋入她温柔发丝,
气吐纳,汲取思念已久的馨香,细喃道:“我也是…”
一番细语,包含多少情意?两段相思,磨煞多少痴情儿女?心头一热,情焰骤燃,他加深力道,更加紧拥怀里柔软馨香的身子。
“入秋了,这儿风大,怎不拿件披肩罩着呢!瞧,你的手都凉成什么样了。”不意触得稍嫌冷凉的纤臂,戚少瑛不
蹙眉,柔声责难,强硬中带着浓浓的关切。
“用不着,那些都没用,暖不起来的。”璃儿微微抬起眸,看了他一眼,随即敛下,咬了咬
,轻语吐纳。
“是不你少了裘衣?我马上差人派师傅来给你订做一件上好的雪裘,我没在身旁盯着你,可别连身子都不懂得照顾了。”说着,他便要抬手唤人前来,璃儿赶忙扯住袖摆,不愿外人打搅难得的平静。
“不,别忙,那些东西璃儿真的不需要,只要瑛哥哥在璃儿身边,璃儿的身子自然转好…”双手紧抱,她仰起小脸,明眸莹莹,深深地瞅着他“瑛哥哥,不要再走了,好么?”
这…戚少瑛抿了抿
,含着笑意的眸子顿蒙上一层伤绝。
声声切切,她的哀求,他无法不动容,可又不得答应,反手紧拥,以行动代替了说不出的话语。
瞧见他眼中的愧然,璃儿是慌了,不及遮掩,将心底隐埋已久的期盼,化成句句片语,吐息如兰:“瑛哥哥,不要再离开了,好么?我好寂寞…”头一次,她将满腔的鼓动化成千言万语,试着与他言明,只是,不晓得他是否懂她之意?双眸一黯,光采的面容不觉沉了下来,微扬的笑容染上一丝苦涩,就连两颊梨花亦是淡不见影。
见她这副似有愁意的模样,戚少瑛有些怔然,以往的璃儿始终笑语盈盈,明亮可人,如今纯真的娇容虽是无改,可却染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
这样的愁殇,可是因为他?
这样的两难,他又该拿她怎么办?
“璃儿,你这样,怎教我放心的下?”他叹息,轻抚她柔
的小脸:“没你在旁,我心亦寂亦苦呀…”
“既是如此,就别离我远去。”
“对不住…”嗓音
嘎,他轻声致歉,无奈何,今生只得做个负心人。
“别说这三个字,我明白,一切的事儿我都明白…”星眸微敛,她轻语,阻了他的歉疚,孰不知她最不想听见的,便是他的致歉。
那三字,是太沉、太沉了…
“你…明白了什么?”忽地一怔,他显得愕然。
“瑛哥哥,这几
,你并不是忙着处理家业是罢?”转过身去,螓首低垂“而是…忙着娶亲,你一生一世的结发
…”没来由的难受,使得喉头一阵紧涩,她咽了咽,仍旧不住透出哽咽。
“璃儿,我…”
“瑛哥哥,别再当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娃儿了。随着日子,心智长了、话听得也多了,什么事儿都甭再瞒我…我知晓,你不说,是因不想让我难受,可明摆着的事实,有意相瞒,更教我难捱…”柔
的声调,似泣似叹,让一颗心都给揪疼了。
“瑛哥哥,我不求什么,只求同我说实,使你心底的烦闷别再一人强挨承受了,好么?”她笑,回眸瞧他,娇
的容颜带着一丝凄楚。
“璃儿,我对不起你…”大步一跨,戚少瑛将她揽入怀中,使力之大,好似要嵌入身子般心疼。
“瑛哥哥,别这么想,你并没有对不起璃儿…”依偎怀中,她拿指抚着他的
膛,半掩星眸,内心有着无限凄怆。“只要这里有着璃儿,瑛哥哥就还是瑛哥哥,永远都是…”
互相依偎,他怀抱着她,心底同样不甚好过,尤是见着她的惆怅,这一刻的她,似不再是当初相遇的璃儿,那眸中的纯真幻然,已是隐隐褪去。
她变了,没了稚气,却更加妩媚,亦是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少爷、少爷!老夫人有事,请移驾花厅一叙!”一道
哑嗓音自林边处传来,雄浑嘹亮,打坏了两人的浓情
意。
“瑛哥哥,别走别走…”璃儿毫不顾虑死命活命地拽住他,攀上他的身,一旦放手,那颗不定的心亦就跟着飞散。
明知有缘无份,却又偏偏遇着她,能怪谁么?
“璃儿…”戚少瑛无奈,回首过去,好言劝道:“放开我罢,今生今世,就当我是负了你…”唉,都道是金玉良缘,怎奈实事
人屈,想是水中月、镜中花,只待一切成追忆。心底万般感叹,双目蒙愁,他不愿见她眸落泪珠儿,自秋
至冬尽,
到夏,她的笑一直是他心头唯一的宽慰,他不想失去亦不愿失去。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可需牢牢记着,待你之情,
月可鉴;惦你之思,万世难易。我的心是溶在你的笑里,不论我的身旁是谁,唯有你,才是我生生世世的结发
,你定要记着、定要信我。”
闻言,她放开了手,一双大眼透着失望,光采顿是退败下来。于她,他的一番誓言仅是场梦,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他…晓得么?
心灰意冷,两人之间,瞬时离的好远…
“瑛哥哥,你可有听过白蛇和许宣的传说?人与蛇,不同处,却相恋,一为恩情、二为情义,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白头共偕老,如今你我不得相守,乃是因我修行不够,这一点我并不怪你,可倘若我是白蛇、你是许宣,你可会因我是蛇不为人而弃了我?任那金钵罩顶,永镇雷锋,嗟叹生世…”
她突然的一番比喻,教戚少瑛搅得都混了,弄不清她意
为何,只觉她是弄拧了他的情意,想是发火,无奈见着她落寞的神情,不
又是缓了下来,只得幽幽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再怎么着,你不会是白蛇,而我也不会是那无情义的许宣,更不会弃你而去…说到底,终归是不信我呵…”胡乱搔首,他的眸中透出些许的不耐。
偏过头去,掀了掀
,她颤抖地道:“不是璃儿不信瑛哥哥,而是…甭说了,瑛哥哥,你放心,你的话我会记着,适才的话也望你放在心上…”有天,你便会明白一切,望你不会怨我、惧我…这句话,她哽在心头,没能说出口。
“去罢!外头的人在催了。”挣开紧箍的双臂,离了怀抱,不及他反应,璃儿已坐于秋千上,偏过头,摇呀摇的,朱
微张,哼着小曲儿,瞭望远方,藉此掩住无限失落。
顿失温暖,心底像是缺了东西,空
的,搅得什么都不是。握紧拳,戚少瑛嚅动薄
,喊了声璃儿,无声中带着深深的不舍。
似有感意,她虽未听见,内心却是一紧,小脸是垂得更低了,羽睫微扇,朱
倏抿,眸中
出几许迷茫,亦似罩上一层薄雾,教她怎么都看不清、弄不懂了。
收回痴
的眼神,他张
微吐,若有似无的叹息回
其间,双手一摆,毫不回头,即离身而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纷纷
,
臆中哽着透不过去的气息,眼眶发热,鼻头一酸,两滴晶莹缓缓落下,洇成片片泪花。
秋千,依然摇曳;心底,依然震
。
人与蛇,不同处;人与狐,同样是不得相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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