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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忠义㈣
 路在铁蹄之下延伸着。

 这条路徐不放曾走过不下十次,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河、山川、森林、沙地与沼泽,也能认出广袤大草原上每一个标志的特征,因为每年赵诚都要派他来蒙古探视自己的小几次。徐不放喜爱策马奔驰,虽然中兴府距离怯绿连河畔十分遥远,但在以前的他看来不过是营一段日子。但在今天的他看来,这路程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不好,蒙古人又追来了。”凌去非报告“后卫的探马说,大概距离此地五十里地,怕是寻着我们的马蹄印追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地图递到徐不放的面前,徐不放却看都没看,因为他已经将地图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正是依靠供远距离观察的千里眼,与经过无数次筹划过的逃奔路线,徐不放带着梁诗若母子与三营人马,痹篇蒙古牧民的各个聚居地,时而分散,时而汇聚,已经数次成功地逃过铁木哥的追捕。

 计划没有变化快。徐不非有些后悔,因为按照计划他本应该在大斡耳朵过一夜,然后趁着夜将梁诗若母子偷带出去,这样接应的援军就可以赶过来接应。哪里想到铁木哥被自己灌了魂汤,竟然丧失了分辨力。所以,他和凌去非一合计,当机立断,提前行动,虽然也是冒险,但好歹也是成功地逃离有两千驻军的大斡耳朵,胜算的机会要大些,最好的情况是不需刀箭。而在茫茫草原,到处都是逃跑的路线。

 人为了能活下去,可以连续数不用休息,但战马却需要休息。需要进食。这是徐不放唯一不能完全掌握的地方。

 赵松睡着了,年幼地他实在抵挡不住长途奔驰的疲劳,在颠簸的马背上靠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梁诗若轻轻地哼着安眠曲子,他睡得很香甜,嘴角带着笑意,哪管身外的艰险和可怕的危险。这让徐不放想起了自己地子。和自己那两岁的儿子,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必须将国主的小安全送回。

 “距离下一个接应点还有五十里,在那里我们可以换马。只要我们能赶到那里,蒙古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凌去非道。

 “好,你领一营兄弟护卫夫人与公子去。”徐不放命令道。

 “徐大哥意何为?”凌去非问道。

 “我们身后不远就是一条河,眼下正是涨水季节,我可以凭河与其周旋一阵,然后将蒙古人引开,这样你就可以将夫人安全送回。不辱使命。”徐不放道。

 “我留下,徐大哥护卫夫人回去。国主还等着您复命呢!”凌去非反对道“少废话!”徐不非喝道“国主在下令时,是让我徐不非领军,你凌去非是我地副手,你怎能不服从我的军令?你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凌去非没有说话,他扬着脖子与徐不放对峙着。

 梁诗若看着怀中的儿子,又看了看北方,心中十分犹豫。她不认为自己这时应该站出来,假装仁义地说要留下来与徐不放等人共存亡之类的漂亮话。她只有默认。草原上的风吹得她的发丝飞散,吹不走她对未来的渴望,也吹不走她对徐不放等人地感激之情。

 危难见英雄,忠义并非仅是嘴上说说,当面临生死抉择时,将生的希望交给别人,让自己面临死亡的危险,这才是真正的忠义,真正的英雄。三百勇士立在梁诗若与赵松的周围。表情坚毅无悔,他们在出繁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一刻的坚决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十年前遇到赵诚的时候。

 梁诗若的思绪纷,她很想说愿与徐不放等人共生死,然而她却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样只能显出自己地虚伪。让英雄的血白。所以。她默认,她唯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报答这些忠贞的勇士们。

 “哪一营站出来,与凌参军一同护卫夫人撤到接应点。”徐不放冲着手下三营人马问道。

 三位都尉都伸出手,指向别人,竟是谁也不愿得到生存的机会。

 徐不放焦急万分,就是凌去非也很焦急。徐不放只得点将:“郭昌,就你们甲字营兄弟立即上马护送夫人回去。”

 甲字营都尉郭昌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属下遵命!”

 徐不放又看着凌去非,凌去非的目光看向北方,他仿佛已经看到蒙古追兵越来越近了,情形已不容许他在拖泥带水,只得点头。

 赵松从母亲的怀中醒来,他睁开睡眼的双眼道:“徐叔叔,我爹爹在哪?”

 徐不放‮摩抚‬着他的头,眼中充满着关爱之情:“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爹爹了。”

 梁诗若抱着赵松上了战马,凌去非等人也马上上了战马,他冲着徐不放等人庄重地行了个敬礼,徐不放等留下的二百人也庄重地回礼。

 “徐叔叔,你不与松儿一起去见我爹爹吗?”赵松问道。他见过徐不放地次数绝对要比赵诚多得多,感情不比一般,所以说赵诚到目前为止,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有凶恶的野兽追来,徐叔叔要留下来抵挡。”徐不放道。

 “徐叔叔你害怕吗?”赵松天真地问道。

 “公子你要记住,不管野兽如何凶恶,你只要杀了它,它就凶不起来。”徐不放道。

 “我娘教我念一句诗,我一直不太懂。现在我念给徐叔叔听,我娘说只要懂了这句诗,就是遇到再凶恶的敌人,也不会害怕。”赵松道。

 “好啊,请公子念念。”徐不放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赵松念道。他的声音虽然十分稚,却让忠诚的勇士们热血沸腾。

 徐不放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夫人,我徐不放曾经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然而蒙古人却让我失去他们。幸遇国主,不放才活了下来,又因为国主。我如今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已经有后了。属下离中兴府时。国主曾说,如果我不幸战没,他将会为我建一个英雄冢,让后人膜拜,所以我死而无憾了,这是我唯一能够回报国主地事情。”

 “不放…”梁诗若眼含热泪,无语凝咽。

 赵松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地事情就要发生。他见自己母亲哭,也跟着哭。凌去非将自己地酒囊扔到徐不放怀中,高声说道:“徐大哥,你是真正地英雄,只有英雄才配饮得这烈酒。大丈夫热血沙场,岂能无酒?”

 徐不放扯开酒,仰起脖子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哈哈大笑道:“我辈贺兰儿郎,当饮最烈酒,不留一滴到黄泉。”

 “不留一滴到黄泉!”众人齐声大喝。纷纷取出自己的酒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入胃肠,如饮英雄血,气回肠,众人高呼“痛快”将空酒囊扔得老远。

 凌去非与郭昌率着甲字营护卫着梁诗若母子远去,带走了徐不放等人所有的牵挂。白色的小花在大地崭头角,在春风中悄然生长,虽然柔弱不堪。却是一年又一年地挣脱大地的怀抱,向上生长。徐不放地靴子毫不留情面地踩在柔弱的小花之上,他将弩横在手中,立在一条河的南岸。他要节省体力与马力,专心等待着蒙古追兵地到来。

 春日的河水暴涨,向东奔。在水浩之中。传来了蒙古铁蹄声。铁木哥终于领着追兵追上来了,但是仓促之下。他无法以完整的军容追上徐不放等人,只得沿途从牧民的手中换马,才堪堪追来。赵诚的意图已经被证实了,铁木哥既感到后怕,也感到羞愧,更多的却是愤怒。所以他只能追上敌人并杀掉,才能勉强减轻一下自己的罪名。

 河水将他拦在了河对岸,徐不放等人拒河放箭,弓弩肆无忌惮地远程攻击,有数十位蒙古人倒下。河水虽急,铁木哥并非没有办法,他不可能会让自己地手下挤在河边挨打,他的手下马上散开试图从上下游两侧淌过河道。

 徐不放只得稍作抵抗之后,马上后退。铁木哥怒目圆睁,紧追不舍,他恨不得将这些敌人生吃活剥了,才能稍解他心中之恨。

 铁木哥感觉到自己紧追的二百敌人是个不容他小看的力量,双方一上手,他就感到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敌人,骑术不比自己差,术也不比自己的人马差。

 “那颜,穷寇勿追。”左右有人道“我们的目标是抓住逆贼不儿罕的小。”

 “啊!”铁木哥正迟疑间,一支箭矢飞来,正中他的胳膊。这无疑是怒了铁木哥,他马上丧失了理智。

 “所有人听令,定要追上这股敌人,不要活口,只要死的,凡是杀一人,赏黄金十两。”铁木图捂着自己地胳膊,高声命令道。

 “是!”所有蒙古人都疯狂了起来,拼命地追上来。这正中徐不放的下怀,带着自己两百骑兵兜起**来,时不时地分散开来,耗费着时间。蒙古兵改变了穷追不舍的战术,他们分成三队,一队紧追不舍,另两队企图迂回包抄,然后合围。这是他们习惯的并且是屡试不的战术,尤其是当他们面对的敌人人数较少的情况下。徐不放立即也改变自己的战术,将手下两营合为一处,暴喝一声,竟掉转马头,向着身后的铁木哥反冲了过来。在骑军奔驰之时,既使是无人驱使,马匹一般会自动跟着领头地马匹前进、转向,而受过训练的马匹更是如此。铁木哥措手不及,双方只互相出几支零散箭矢,两支军队正面撞了上去。

 骑兵近距离面对面,箭法已经失去效用,只有手中用来突刺或砍杀的兵器才是最管用的。徐不放当先一步,一杆铁如同来自地狱的招魂幡,全力冲刺之下竟无人能挡,当面的蒙古人纷纷倒下。他身后地属下们也都紧跟在他地身后。有的人却永远地倒了下来,被双方地铁骑无情地践踏着。徐不放和他的属下们是一群置之死而后生之辈,只有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才更有可能活下去,甚至获得胜利。徐不放知道这一点,他手下的两营骑兵也知道这一点,过去地无数次训练和小辨模的战斗也曾告诉他们这一点。

 铁木图见一个正面手。竟被对方一击而穿,气得呼呼大叫。蒙古人马背之上的骄傲已经出现动摇。

 然而骑兵战,并非是一战就分出个胜败。双方马上重整旗鼓,在大草原上再一次集结起来,又开始了新地围猎与突围的游戏,这考验着骑术与人马合一,还有骑兵战术的运用,是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才成。战马在嘶鸣,不管你骑的是耐力极佳的蒙古马还是冲击力更胜一筹的河曲马;骑兵在呐喊、惨叫。鲜血在迸飞,不管你是追捕者还是抵抗者。一方千方百计地周旋,恨不得上翅膀,远走高飞,一方紧追不舍,恨不得生了对手地血

 徐不放的长丢了,他的头盔也丢了,一片甲也在短兵相中被砍坏。身后的骑兵越来越少,甚至有已经阵亡的下属至死仍然紧抓着马鬃,伏在马背上。跟在他的身后。兵器碰撞声夹杂着人马肢体断裂的声响不绝于耳,但他仍有长刀在手,仍然可以用来砍去追兵的脑袋。

 他的身上在血,混乱中他还察觉不到自己伤在何处,因为他没有时间去检视自己的伤口。下马匹奔跑地速度越来越慢,就是最好的骏马也抵挡不住他这么反复的高速奔驰,徐不放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因为他和仅剩下的大约五十位手下被包围在一个高坡之上。就在他驰上高坡时,战马终于不支倒下了,口吐着白沫。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铁木哥脸色极为难看,他这才有机会检视了手下,发现自己损失巨大。

 “哈哈,你们蒙古人也不过如此。”徐不放站在高坡上嘲笑道“所谓天下无敌不过是妄语。”

 “哼,你已经是我的俘虏。还不速速放下刀箭。向我投降。若是你能给本那颜磕几个头,本那颜说不定还会饶了你这命。”铁木哥在坡下叫嚣道。

 “投降?哈哈!”徐不放站在高坡上狂笑。“十年前我们曾手无寸铁,低下我们的头颅,向你们蒙古人投降的。可我们得到是什么?只有高悬地屠刀和父母兄弟的惨叫。”

 “少废话,要杀要剐,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左右肩并肩站在一起“要战便战,哪来这么多废话?”

 铁木哥铁青着脸,挥了挥手,手下的手毫不犹豫地冲坡上放箭。徐不放等人也还击着,箭矢终于用光,不停地有人在他的身前左右倒下。

 鲜血染红了战袍,也染红了大地,一如夕阳惨烈的色彩。

 利箭深深地扎进了徐不放的腹部,巨大地力量让他地坚实的身体也向后退了几步,他倔强地不肯倒下。就在他还未得及体察腹中地痛楚时,又一支利箭中了他的左肋,紧接着他身体的四肢和身上任何无法得到保护的地方满了箭矢。蒙古人并不上前,故意往他身上非要害的地方击,岂图增加他的痛苦,每一次被中,都会引来一阵嘲笑。

 徐不放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地消逝,一次又一次被倒一击倒在地,他一次又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如举万钧,口中却仍然大骂不止。他用仅存的最后力量将长刀深扎入苍茫大地,半跪在大地之上,用长刀支持着自己的上半身,面向南方,脸上竟带着笑意,既是对自己生命无悔,还有完成使命之后的欣慰,也似是对蒙古人的不屑与嘲弄。蒙古人早已停止了放箭,他们子着眼前的汉子不屈的姿势,心中有莫名的恐惧。

 徐不放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如大鹏展翅,俯瞰大地。在依稀之中,他似乎看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抹红色的旗帜在跳跃着,如地平线上的夕阳一般血红。

 “这是我们的军旗!”这是徐不放最后的意识。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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