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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柔、明雪和小雪就住在花店的楼上。小小的公寓除了家具外,还有一些花材葯具及小孩的玩具。月柔很喜爱那种家常的感觉,,明雪朗的笑声与小雪的童稚声,尤不可少。

 但此刻她必须努力地克制自己,以免崩溃。在站口站了一会儿她才开门进去。

 小雪已睡,室内十分安静,电视小声开着,明雪坐在沙发椅上,一边等她,一面策划明天的事。

 “支开得臬?”明雪看月柔的脸色问:“是坏消息吗?”

 比坏消息更坏,月柔心里想,但表面上仍轻描淡写:“从今天起,双月不归沈氏管,而归盛南集团。我大叔将沈氏有条件地并入盛南了。”

 “盛南?东南亚来的盛南?”明雪关上电视,一脸兴奋地说:“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月柔不解她的反应:“你难道不怕盛南强迫我们关门?把店门坡地都收回去吗?”

 “合约上有这一条吗?”明雪问。

 月柔摇摇头。

 “那就对啦!”明雪说:“一切按近合约来。只要我们做得好,他们没有权利结束双月。

 况且要关门,你堂妹堂弟的公司还要排在我们前面呢!”

 “事情没那简单。”月柔有说不出的苦处。

 “难不成有什么内幕易?”明雪问。

 “我…”月柔内心一团混乱。“我只是担心盛南不会夏我们这种小生意。如果哪一天他们借口关掉双月,你和王教师怎么办?”

 “不会吧!”明雪眉间只皱一下,又笑着说:“我有十足的信心,双月的前景看好,我会让他们找不到借口的。月柔,我们要由光明面来看,盛南是股市的新贵,资金多得吓人,据说他们的副总裁年轻有为,一定很好沟通,说不定还让我们扩大营业呢!”

 “你怎么知道有关盛南的事?”月柔惊讶地问。

 “多看财经新闻、人物特写的杂志就知道了呀!”

 明雪说:“嘿,别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一向比我坚强,我可是依赖你的哟!”

 回到房间,月柔方由震撼中慢慢回来,心情愈来愈寒。她呆坐着,想办法高速自己的心态。她在大学念了四年的心理系,学会种种纾解方式。但有些事,创痛太深,治疗半天,不如全盘失忆算了。

 若说刺太大,人脑会自动选择遗忘,她的十七岁为什么无法由内心抹去呢?甚至希望跌一跤或撞到什么,若能因此得到失忆症,也算是上天的仁慈了。

 长夜漫漫,睡神不至,往事如水肌席卷而来。

 她九岁,和年轻美丽的母亲会在台北宿舍的屋檐下,听风铃声,共七个,叮叮当当。

 母亲说,这是碧海波涛,这是沙漠驼铃,这是空山灵雨,这是古寺梵钟,这是晚霞久照,这是晓风残月。

 她十三岁,在中东的沙漠小柄,市集爆炸后,人们慌乱地哭着跑着,在一片烟硝残墟中,她看见父亲抱着母亲,母亲浑身是血,沿着白巾缓缓地滴下来。

 母亲的棺木在地下室,总有细细的脚步声在俳徊,喀喀喀喀…停住楼梯口,喀喀喀喀…又停在楼梯口,如此反覆,魂魄不舍,却无法回到人世间。

 捧着母亲的骨灰回日本,在跨出石门的那瞬间,一个女子极为凄厉的哀嚎声伟来,似痛彻心肺,父亲低愁着眉,轻抚着骨灰坛子,用文说:“我会替你复仇的。”

 她被送回台湾,过了两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父亲在出生入死,她在沈家受尽煎熬。

 她十五岁,被安置在离赤溪不远的县城内,一个叫玉梅的山地女孩陪她住,一周来看她一次。

 完全被孤立的女孩呀!在茫茫的人海中,浑然不知命运的魔爪不舍,断她臂断她中仍不够,这一次要直她的心口,带她往恐怖惨绝的地狱走一遍。

 地狱之站不可开。

 她硬生生地跳过了十六和十七岁。

 她十八岁,回到学校已变了一个人,不再温柔清纯,而是沉默孤僻且有点忧郁早,明雪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与青春连系。她很讶异,经过彻底的毁灭,她没化成碎片,还能维持形体,继续工大成人。

 她二十岁,赴美读书,异乡的生活使她更容易重建自己,整埋首书堆,待人接物恢复正常。内心千疮百孔的小月柔,被她愈推愈远。

 她二十三岁,父亲歼灭仇家,身负重伤,与她团聚,父女两人在滨太平洋的小镇,过着一生最平静的日子。

 说到仇恨她问:“父亲,您报仇了,觉得快乐了吗?”

 “杀人哪有快乐的?”父亲望着远方说:“只是让我的恨宣而已。你知道吗?那恐怖份子至死都不认为滥杀无辜有错,他们称作是民族正义下的必然牺牲,就和祭祀的动物一般。和他们是廉洁通的。”

 “难道复仇是唯一的一条路吗?”她忍不住问。

 “当然不!”父亲毫不犹疑地说:“这是最蠢笨的方法,复仇中会引来更多的仇恨。中国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恶循环不是灭绝人类最快速的方法。”

 “那您为什么靛要走上这条路呢?”她声音很低。

 “我克制不了。月柔,我也因此痛苦呀!”父亲惨然一笑;“两千年前,基督耶苏已提出一个解决仇恨的答案,就是宽恕。宽恕你的仇人,甚至爱你的仇人。但是能做到的有几个人呢?”

 “所以仇恨是很难化解开的吗?”她感觉悲哀。

 “只有爱,月柔。无止尽的爱。”父亲闭上眼。“我现在也是祈宽恕的人,但谁来宽恕我呢!”

 她从一生出,就与仇恨为伍。民族的、家族的、上一代的、个人的、亲情的、爱情的…

 那么多受着煎熬的心灵,她以为走出来了,却桑进去了。彼此复仇,又彼此寻求宽恕,何时是了结呢?

 怎么办呢?无眠的月柔,望着窗外的一出斜月问。

 星期六早上,占门未开,月柔心不在焉地整理花束。

 有人敲着二楼的小门,打开一看,是楼上林妈妈的儿子致文。他一身整齐,手上拿着公事包,看来正要去上班。

 “早。”他每次看到月柔都有些不自在:“我妈要我来转告明雪,她知道你们今天很忙,中午她会去接小雪,下午带她回我家睡午觉。”

 “我会对她说。”月柔微笑着说:“她现在送小雪去学校了,待会儿才回来。”

 月柔一回台湾,就听到明雪猛夸楼上林妈妈和她的儿子林致文。说林妈妈如何疼爱小雪,林致文如何帮忙明雪处理店里较重的工作。

 这还不够,明雪还拼命要凑合月柔和致文,弄得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

 明雪回来,月柔告诉她致文代的事。

 “我早就知道了。”明雪嘻皮笑脸地说:“他只是借口来向你道早安的。喔嗨哦!”明雪还行了一个九十度的礼,加上一句文的早安。

 “明雪,我千万拜托,你别瞎起哄了。”月柔很正经地说。

 “我真不懂你。致文有什么不好?”明雪说:“他人老实又称重,有一份她工作,长得也英俊斯文,绝对是个好丈夫,你还挑什么呢?”

 “我没有在挑。”月柔说。“我只是没这个心情而已。”

 “你什么时候会有心情?”明雪说:“想想你都二十七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生活跟修女差不多。我看,照顾你爸爸、外婆那么多年,把你都弄得不正常了!”

 “别再说这些浪费时间的事了!”月柔有更烦恼的:“我说真的,今天晚上盛南大楼的酒会,你代表双月出席,好吗?”

 这件事,月柔已经提了好几次了。

 “我是想。但我不是沈家人呀!”明雪迟疑着。

 “他们要的不是沈家人,而是双月我负责人。”月柔骗她:“你比我了解双月的一切,淡起来比较进入状况。而且你可以趁机拉关系,把你的展望说出来,不是很她吗?”

 月柔努力说服。这也是救双月的一个微波机会,郑家发现花坊的头头其实是明雪,也许会放她们一马。

 明雪最后终于答应。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下午小雪突然发了高烧,又上吐下泻,明雪送她去急诊室,到黄昏仍无法身。

 月柔,只好你自己去了。“明雪在电话中说。

 月柔实在不想见郑家,她甚至把脑筋动到王老师身上。

 “再半小时就有花课,我哪能放学生鸽子?“这是王老师的回答。

 月柔还在那儿绞尽脑汁时,端仪来电话,劈头就说:“喂!你怎么还在家?你不来,要害死我们吗?”

 端仪永远习惯在嘴上不饶人,月柔冷静地问:“小叔叔来了吗?”

 “没有,连个鬼影子都不见,所以我们才急。”端仪不耐烦地说:“一直等他。他没到,硬不肯进场。”

 “去酒会做什么?”月柔吓得话筒差点掉下来。

 “是郑家特别指名邀请的。”端仪说:“荣轩的母亲也要来耶。听说是要拉拢两家的情谊,更进一步巩固两家未来的合作关系。”

 “知道盛南的副总裁是郑荣轩吗?”月柔茫然无措地说。

 “已经知道了。邀请卡上写得清清楚楚。”端仪又急急催着。“快点来。我还奉命找小叔叔呢!你们两个真是大牌,搞什么嘛!”

 “天呀!今天送家根本是冲是和小叔叔来的。

 不能再躲了。郑家的回击的第一球是她接的,又狠又重,打得她几乎站不起来。她要告诉郑家,她月柔没有崩溃。她不能让郑荣轩看到她的眼泪与内心的伤痕。

 她要像小雪最喜爱的小芥子娃娃,脸上永远带着甜美的微笑。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月柔三步并两步地穿衣理妆,她放下垂肩的长发,梳得直亮;穿上一袭日本带来的,在领口袖口有银丝中成小结的黑色礼服,怕太清素,又加上母亲的珍珠耳环及项链,五分钟薄施脂粉,就匆匆出门。

 一路上,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是昔日那个无知脆弱的小女孩,岁月早为她做了一副坚强的盔甲,没什么好恐惧了。

 酒会人已聚,都是两边公司的员工,美酒佳肴排满桌,采西式自助餐方式,可增加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场处处是香鬓衣影,处处世哲学双月精心设计的团花摆设,香气阵阵,月柔却无心欣赏。

 她一眼望,就看见端仪穿一身火红薄纱的漂亮礼服,像花蝴蝶四处穿梭,忙碌得有如女主人一般,端伟则站在一角,手持香槟酒,在一堆时髦高挑的年轻女孩间,想必是端仪手下的模特儿们。

 月柔好不容易才追到端仪问:“呢?”

 “在那里呢!”端仪嘴一噘,还不忘上下打量她。

 远远角落有几套沙发,绍扬也在座,两人表情怪异满怀心事。

 意秋穿着非常隆重,身上是墨黑有枣红线牡丹的绿绒旗袍,戴一套名贵的镶钻翡翠为饰。

 但这特意的妆扮仍掩不住她的苍白与不安。

 “!”月柔走过去,坐在意秋旁边。

 “我正在劝回家呢!”绍扬额上多了几条皱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人家指名要我出席,我能走吗?”意秋挣开儿子扶她的手:“我杨意秋出身将门,又和你们老爷东迁西移,再困难的时局都度过,今天这种场面算什么?一个小小的郑家,我才不怕。”

 “妈,郑家有备而来。不是您意气之镅的时候。”绍扬焦虑地说。

 “但也不是我藏头缩尾的时候。”意秋直着背说:“我知道郑家为什么而来,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人或是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劝我了。”

 “妈,今的郑家已非昔日的郑家,您心脏又不她。还是由我出面就好。”绍扬看了月柔一眼说:“我来也是一样的。”

 “,小叔叔说得对。”月柔说,她无法想像郑家人会有什么举动:“千万别轻视郑家。”

 月柔说完,意秋和绍扬都用讶异的眼光看她。

 这时人群中起了騒动,端仪鲜明的红色身影,如芭蕾舞中优雅的人,飞奔到会场入口,全场人都有拍手鼓掌。

 尽管有一段距离,又有许多人的阻隔,月柔仍一眼就认出荣轩,他整个人都有变了,如雕刻的五官更深刻、更男化,身材更拔出众,成功的架式、精明的眼神、冷静世故的态度,加上昂贵的西装衬托,在月柔眼前的根本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那个二十一岁,大学三年级,老是牛仔T恤,骑着摩托车着头发跑来跑去的荣轩已经不存在了。不再有瘦直青涩、不再有莽撞冲动、不再有忘了刮的青须、不再有梳不平的鬓角、不再有说话的时候结巴及手脚的快速移动…

 曾经,在月柔十七岁的眼睛里,荣轩成教练得令人无法捉摸,但比现在的三十一岁,十年前的他明显是个手长脚长、燥燥的小伙子。

 这些年来,她经历许多,长大了;荣轩也同样经历许多,是否恨更深、杀伤力也更强了?

 无可否认的,他比以前更具有吸引力,他反自己天生的魅力、才干、领导力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对众人的仰慕、奉承、巴结,他都是深不可测的冷然,一举手一提足都看不出情绪。这样的他,更教她由内心不自主地颤抖着。因为塑造出今的他,仇恨占了极大的因素。

 他是否还记得他的第一个祭品呢?

 她没有死,正会在黑暗的角落中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月柔才把目光移向其他人,随他进来的,除了绍光夫妇,还有一个很有派头,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在大家谦卑讨好的问候中,想必是盛南大老板林聪江。

 另外一个突出的目标就是荣轩的母亲林雅惠。她和当年失去丈夫女儿,悲伤得疯狂,见月柔就打下的妇人已迥然不同。今天的雅惠,打扮得一如贵夫人,身上专人设计的改良工旗袍,深紫描金凤镶黑银丝绒滚边,少不了的珠围玉绕,在耳垂前手上闪着人眼花缭

 这场酒会的主角不是盛南和沈氏,而是雅惠,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月柔他们因为在较远灯影后,一直不以为人所察觉。林聪江上台致辞时,她转眼看绍扬和意秋,他们却努力地维持镇静,只有紧闭的及微皱的眉,显示出他们内心的冲击。

 此时,端伟请他们三个人站在台前。该来的,躲不掉了,每跨出一步都有如千斤重。月柔尽量落在后面,甚至想找个花丛当屏障,来避过这可怕的一刻。

 她轻抚有些发疼的胃。怕什么呢?郑荣轩是陌生人,沈月柔也是陌生人,十年换时空换世代,早不相识了。

 林聪江以幽默口吻,在众人的笑声中结束演讲,然后开始双方重要人物。先是沈绍光,绍光挥手致意;再是郑荣轩,荣轩仅礼貌点头,十分内敛;轮到沈绍扬,绍扬笑不出来,额头微微冒汗,颇为狼狈。

 当聪江转向沈老夫人时,意秋身体特意直,眼光从容向前。在对大家微笑时,月柔很清楚看见她的肩如秋风中的落叶,抖了两下。

 月柔反地扶住,一下把自己暴在聚光圈里。荣轩发现她了,双眼直直过来,原来的厉害光瞬时不见,不!应该说被一层浓浓的雾霭遮住,像黑夜里两口不见底的深潭。所有的客套浅笑完全消失,嘴角叠成一线,月柔就掉进那潭水中,任意被蛊惑噬,每一个挣扎都化为无力的颤动。

 她睫轻轻垂一下,关注一切。是陌生人,眼神不应该有纠结。

 月柔不知道现场还有两个人惊讶地看着她。

 “那真是沈月柔…”晓真喃喃地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不是吗?”仰德一向比较实际,很快就恢复正常。

 “我是说…”晓真轻轻地说:“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晓真对月柔只有满脸的惭愧与内疚,多年来一直是她心里除不去阴影。

 一切过往始于荣轩。

 从晓真懂事以来,她就爱着荣轩,每在镇上,随他上山下海,游戏时她抢着做他的寨夫人,记中立志要当他贤慧的子。同学朋友也视他们为一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龄愈长,晓真爱愈深。荣轩一直有着广阔的天地任他遨游,对儿女私情,他表现得非常平淡,有情又似无情,让晓真充满了不安全感。

 上了大学,本以为可以变成真正的情侣,郑家却发生了一场大悲剧,使荣轩情大变,把自己关在仇恨之中,与任何人都疏远。不但在外面划出一条无形的界线,内心更形成一块寒彻冻骨的千年冰山,教人碰着就痛。

 然后月柔出现了,一个好清纯好娇柔的小女孩,像不食人间烟火,未尝人世辛酸。

 尽管晓真知道一切是为复仇,但看见他们两个人甜甜蜜地出双入对,仍忍不住受嫉妒的啃蚀折磨。

 她耐心忠实在在荣轩身边十多年,却得不到这种费心追求与相伴,她几乎希望自己也被他恨着。

 表面上,她可怜月柔,要解救月柔,实际上巴不得月柔快点消失。

 是她揭发了荣轩的真实身份与目的,并且月柔亲自去赤溪郑家,证实一切,但她真的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那么不堪,郑妈妈打月柔,荣轩推月柔,月柔惊惶地带伤带血逃脱,从此再没有出现。

 晓直当场哭出来,她好后悔带月柔来。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一之内看尽初恋情人的残忍丑陋,那等于是世界末日。若是晓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但眼前的月柔不仅活着,而且变成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态度那么优雅自若,眼波着沉静与智慧,真出乎晓真的意料之外。

 为了那可怕的一,晓真深受良心谴责,十年过得并不好,也因此想像月柔会被击得体无完肤,一蹶不振;没想到她还出落得如此高雅秀丽,完美得像一休养在温室中长大的兰花,没受过一点风吹雨打,仿佛不曾有任何仇恨丑恶在她身上荼毒过。

 “我一直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晓真叹口气说。

 “别自责了。”仰德轻拥住她:“罪魁祸首是荣轩,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他们同时看向荣轩,荣轩的亮线仍胶着在月柔身上,尽管月柔早转过头去。他的表面冷静淡淡,眼内却闪着不易为人所察觉的火花。知他甚久的晓真,明白这是愤怒的讯号。

 她心一惊,这些年来荣轩不曾再提沈月柔三个字,无论他对月柔什么感觉,都不应该是愤怒呀!

 双方重要人物介绍完毕,员工各自散开,有大坑阡颐的,有攀淡情的,有畅言合作的,气氛似乎相当融洽。

 雅惠一点不浪费时间,马上大刺刺地向沈家人走来。气势昂扬,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随行。

 “我母亲沈杨意秋女士。”绍光有礼地再介绍一次。

 “我们也算老邻居了,对不对?”雅惠皮笑不笑地说:“只不过当年您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夫人,我们是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见一面都困难。哪知道命运捉弄人,今天您的儿孙都成为盛南旗下的一份子,要称我儿子一声副总裁,这滋味不好受吧!”

 “生意场上原本就是起起落落。我的儿孙都能屈能伸,没什么不可以受的。”意秋保持大家风范的微笑着。

 “我可没有那么肯定,您家公子小姐都锦衣玉食惯了,还不知道三餐不继之苦呢!”不等回答,雅惠又转向绍扬:“沈少爷,好久不见了!记得以前你还常往我家跑,左一声伯母,右一声伯母,叫得好亲热。怎么去了美国就躲得不敢回来,像欠了我们郑家不少债似的。看来,你也是绝情绝义没心肝的人。”

 绍扬根本不敢回话,怕更刺雅惠。

 这些话,明就里的人知道她句句夹,不明内情的人也觉气氛髭尴尬诡。

 “喔,对了!沈老夫人,我们近正准备把赤溪大宅开放成民俗博物馆。以前您住的时候,是毫不可侵犯,现在则人人都可进去参观,您有什么意见?”雅惠不怀好意地说。

 “这原来是你们郑家祖上盖的,现在又归于你们,我怎么公有意见?”意秋回答,脸色有些惨白。

 “赤溪大宅是郑家祖宅,但被你们沈家住了几十年,味道都变了,不如捐出去!”雅惠不客气地说:“民俗博物馆开幕那,你们真该来,大家还可以在花园里聚餐烤呢!”

 “好,有机会的。”绍光怕这个话题,忙打圆场。

 “是呀!来方长。”林聪江也上一句。

 雅惠突然转向一直扶着意秋的月柔说:“我差点忘了还有您的孙女儿月柔小姐,和我们郑家也有缘的,还去过…”

 “妈,够了!”荣轩用冷硬的口吻打断母亲:“让大家去吃点东西吧!”

 “我还没叙完旧呢!”雅惠瞪了儿子一眼。

 “爱叙旧,以后有的是机会。”聪江说:“先吃饭,我肚子饿了。”

 目送沈家人离去的背影,雅惠目光如火,满心不甘。

 “好一副母慈子孝,一家和乐!”雅惠咬着牙说:“我们却被他们弄得家破人亡。”

 “雅惠,这是生意场合,又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呢?”聪江说。

 “我受不了。”雅惠说:“看到沈杨意秋和沈绍扬,我就想到和德及荣美的惨死,而他们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连法律都没制裁没胡良心这一条,太没公道了。”

 “你看看沈老夫人,她已经风烛残年了,你又何必呢!”林聪江安抚说:“念几声佛号消消自己的气吧!”

 雅惠看着心事重重的儿子,不埋怨:“你怎么不来帮腔,反而还阻止我呢?”

 “正如舅舅所说,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呢?”荣轩淡淡回答:“他们已是网中之鱼了。”

 他的视线又飘向月柔。

 月柔的胃愈来愈不舒服了,意秋坚持不退缩,再留一阵子,绍扬只好相陪,月柔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竟是晓真和仰德,她真没想到会看见他们,手中的果汁差点打翻。

 “嗨!沈月柔,还记得我们吗?”仰德友善的笑着。

 怎么忘得了?一个是荣轩的女朋友,一个是荣轩的好朋友。

 仰德几乎没什么变,只换了一副眼镜,胖了一些,晓真则多一份‮妇少‬的滋味,长发烫成短发,最教人吃惊的是她的孕妇装,她怀孕了?她和荣轩结婚了?

 “你们好?”月柔发挥最大的自制力。

 “真的好久不见。”晓真诚恳地微笑:“我看起来很好。”

 “她也是,而且要做妈妈了,预产期是几月?”月柔把话题扯离自己。

 “九月。肚子还很小,对不对?”晓真像每个准妈妈一样,最爱这话题。

 “这是你的第一个宝宝吗?”月柔决心守住这个安全的题目。

 “是呀!”晓真掩不住斑兴:“我和仰德都过三十岁了,一直都期待有个孩子。”

 晓真和仰德?真教人意外?晓真没嫁给荣轩,又是怎么一回事?月柔满必惑,表面仍很镇静。

 “听说第一胎都比较小。”

 “我也听说,但还忍不住担心。”晓真说。

 “爸爸和妈妈身体健康,宝宝都会很好的。”月柔说。

 她和晓直能这样亲切话家常,似乎很不可思议,过去也许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我在想,或许哪一天我们应该聚聚…”

 晓真话说到一半,倏然而止。月柔感觉后面有人,看晓真怪异的表情,她马上想到荣轩,颈背不

 “荣轩!”仰德的招呼很勉强:“今天宴会很成功。你试过那道鲑鱼派吗?很不错的。”

 他已经站在她身边,如此之近。月柔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只要一转头,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曾亲密地触摸过的每一个线条,每一寸肌肤…她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想也不想地说:“对不起,你们聊!我失陪了。”

 不等到任何人反应,月柔旋风式地离开。即使是那么快,她仍能感觉荣轩谋略抓住她的指尖动作。走到那儿只有几步之遥,她却如攀过千山万水一般。

 晓真和仰德就站在原地瞪着荣轩,荣轩两颊僵直,仍故作冷静说:“你们聊什么?双月花坊吗?”

 “只谈到孩子的事。”晓真护着肚子说。

 “你应该和她谈谈双月的评估报告。”荣轩话中有话地说。

 “报告结果很好。”晓真知道他的用心:“你很清楚以投资报酬率而言,双月是沈氏中利润最大,也是最看好的。”

 “我说的是另一份报告。”荣轩冷冷地说:“房屋改建及山坡地开发。”

 “沈月柔不是该排除在你的复仇计划之外吗?”晓真忍不住说,不顾仰德的暗示。

 “你弄错了,我是用生意的角度来看,而非复仇的角度。”荣轩眼锐利地说:“还有,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这时一个火红的身影,端仪抓着荣轩的手说:“你在这里呀!我找到你最爱吃的鲑鱼派了。”

 荣轩随端仪走后,仰德对晓真说:“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手他们的事吗?”

 “我…我只是觉得对沈月柔有一份责任…”晓真说。

 “你知道荣轩的脾气。手只会火上加油,而且还惹火上身。”仰德郑重地对子说:“保持距离,好吗?”

 另一端的月柔,远离荣轩,却不时偷看他,也看到老在身边打转的端仪,心中五味杂陈。

 尽管端仪一心想做副总裁夫人,但荣轩绝不会对她认真。他和她会做到什么程度呢?端仪是很开放的情场老将,全碰到城府极深又狠心而无情的荣轩,只怕也要受伤害的。

 胃又一阵搐,才喝下去的果汁全涌上来,在喉间,难受呕。月柔走出会场,外面是铺着深蓝色地毯的长廊,围着镂空大理石柱子,可俯看盛南宏伟的大厅堂。

 她找到洗手间,冲进去就一阵呕吐,酸汁全冒出来。她抚着作痛的心口,努力整理容颜。

 镜子照出的她并没有想像中的不堪,脸有些苍白脆弱,但黑眸中有着极亮的光彩,让她反而有种凄绝的夺人之美。是的,她并没有崩溃。

 再次武装自己,月柔走了出来。脸上面具尚未戴齐,就看见荣轩靠在栏杆上,双手子口袋,面无表情地在等她。

 两人就站在长廊上对峙着,久久不说话。月柔想从他身边冲过去,但知道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她庆幸方吐过,否则现在会吐他一身,毁了他的昂贵西装。不!也许这是他应得的,想像他沾满酸臭的狼狈,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要做什么?”月柔问。

 “问候而已。”他仍不动。“我不能装做不认识你,你能吗?”

 “为什么不能?”月柔声调不变:“对我而言,你根本是个陌生人。”

 “是吗?”这句话终于触动他,他站直身体说:“有哪一种陌生人会像我们一样,如此亲密地了解对方呢?”

 “闭嘴!”月柔几乎沈不住气:“我才回来台湾不过一个月,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我懂了!”荣轩走近一步:“你想否认十年前的事,你强迫自己认为那个月柔是不存在的,对不对?”

 “不!那个月柔是存在的。”月柔退后一步:“但她早被她的天真无知,不解人间险恶杀死人了!”

 荣轩一愣,有刹那间回到年轻时代不设防的样子,他眉头一皱说:“你长大了,也变了。以前的月柔总是很温柔可爱,整带着微笑,从不大声说话,更不话里带刺。”

 月柔再也受不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揭她疮疤。旱灾不了会场,她就掉头往另一边走,荣轩几个大步就抓住她,力量之猛,她一转身就撞到他绷得紧硬的身体。

 “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呼吸在她脸上。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说的!”她在手下挣扎着。

 “是吗?你还想再逃吗?”她柔软的身体每动一下就更刺他,他忍不住一手握住她的纤:“这一次,你再也逃不过了。”

 “放开我!”他一握她的,她就不能踢他捶他。

 放开我?她在开玩笑吗?现在他满怀是月柔特有的清香,还加上列令他心神醉的女人香气,多年来深深埋在他体内那种渴求灵合一、身心望又被唤醒,他根本舍不得放。

 为什么还是她!

 荣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长长的十年只化成眼前那凝脂的肌肤、吐气如兰的樱

 他正觉得如丝绒滑冷、混合着烈焰火烫的接触时,有人突然叫了一声:“郑先生!”

 荣轩一个迟疑,月柔就推开他,奔回会场了。

 “对不起…”是出来上厕所的秘书小姐亚珍。

 荣轩似乎不闻不见,脸上亚珍不曾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痛苦的。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控,他一向冷冷傲傲的,简直无法想像他也有七情六的一面。

 当长廊只剩下亚珍一个人时,她仍然好尴尬,真不知道明天如何面对郑荣轩。但她没错呀!是他不该自失形象,在毫无遮掩、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女厕所外,就吻起女人来,任何人都可能看到的。

 那女人她知道,是沈月柔,长得很美很高雅,很难相信和沈端仪是堂姐妹。晓真的话迅速掠过她脑海:“另一个沈家的女儿呀!”

 郑荣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呢!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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