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了班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安宁儿一个人,安胜吾已经在两天前到夏令营报到去。
一个人缩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安宁儿兀自陷入回忆里。
她想否认,白天看到的男人不过是一名长相神似他的男人,但不是他。
她心爱的男人早在十年前因那场车祸丧生,不可能,也决计不会再出现。
然而不管安宁儿如何处心积虑对自己否认,在她内心深处却相当清楚,白天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就是他,那个她爱逾生命的男子齐天放。
之所以不愿意承认,宁可选择自欺欺人,是因为她拒绝相信她深爱的男人居然会如此残忍的对她,骗了她整整十年。
天啊!她是那么样的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她?安宁儿不住在心里头吶喊,泪水像黄河决堤似的,飙满整张脸颊。
此时,充斥在她脑?锏模肆饺宋羧盏亩靼闶前滋炱胩旆抛诼忠紊系纳碛啊?br>
突然,女儿前些时候说过的一席话,无预警的又浮上心头…妈咪,如果爹地当年没死,却受了伤,下半身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你还会跟爹地在一起吗?
难道引安宁儿猛地将脸从曲起的膝盖里抬起。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安宁儿拚命说服自己,偏偏…妈咪,爹地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妈味,你跟爹地是怎么认识的啊…妈咪,爹地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妈咪,你还爱爹地吗…女儿近来的一言一行,以及她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好奇,全都太不寻常、太不合逻辑。
所有的征兆全都指向女儿是知道的,甚至要比她还更早发现他仍然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恍惚间,她彷佛又听到自己对女儿说…你爹地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他的骄傲不会容许那样的自己继续待在妈咪身边。
霎时,他的诈死、他的离去,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明白他不是存心遗弃自己,背叛他们之间的爱情,但安宁儿仍然无法原谅他,用那样残忍的方式离开她,只为了他该死的男
尊严。
正当安宁儿兀自陷入浑沌的复杂中,难以自拔之际,门铃响了。
她不想去开门,现在的她心情
透了,根本就无能为力应付来人。
由他去吧,等不到主人开门,外头的人自然会识趣离开。
但过了半分钟,门铃再度响起,她依然不为所动。
说也奇怪,外头的人像是知道她在里面似的,硬是不肯就此离去,于是门铃持续响起,第三声、第四声…终于,安宁儿不得不离开沙发,拖着疲惫的身心前去应门。
当她略带不耐的打开门瞬间,意料之外的访客让她顿时忘了所有的反应,怔愣的定在门口。
齐天放坐在轮椅上,两眼直直地锁住她。
一股莫名的苦涩开始从她的内心深处涌起,喉咙像被什么不明物体梗住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她所受到的冲击看在眼里,齐天放的语调出奇的温柔“推我进去好吗?”
安宁儿马上红了眼眶,整个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没有再开口催促她,他静静的等她平复心绪。
须臾,安宁儿总算回复过来。
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她强迫自己板起脸来,面无表情的面对他“请你离开。”跟着把门一带,将齐天放隔绝在外头。
离开他的视线,安宁儿再也无法佯装坚强,她的背脊倚着门板缓缓下滑,眼眶里打滚的泪水逐渐在脸上化了开来。
记不得自己哭了多久,当她的泪水终于干枯,人也平静下来,确定门外听不到半点动静,才又重新站起来拉开门把。
一如早先她所见到的,齐天放仍是动也不动的待在原地。
入冬后的夜晚已经开始吹起阵阵寒风,安宁儿即便待在屋里都约莫感受到那股凉意,更遑论是门外的齐天放。
安宁儿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对他“你为什么不走?”她不想…不想看到他啊…“谈谈好吗?”他的语气比刚才又温柔了几分。
像是承受不起他的温柔,她无法再维持无动于衷“我不要谈!”她提高音量“你走,马上走,叫他们载你走。”
“我让司机先回去了。”
安宁儿可管不了那么多“叫人来,叫他们来载你回去,你马上离开我家。”
齐天放并未对她所下的逐客令做出响应,只是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
寒风中,一男一女就这么隔着一道门,屋里屋外对峙着。
不能心软,她绝对不会心软。安宁儿不住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半晌后,她还是让步了,不发一语的绕到他身后,动手将轮椅推入屋内。
**
客厅里,安宁儿把齐天放推到定位后,转身走向单人沙发,还没来得及坐下,劈头就声明在先“我不管,也不在乎你想说什么,总之你快点把话说完离开这里。”
同一时间,桌子底下的窃婷器也开始发挥作用,远在夏令营那头的安胜吾这会正舒服的躺在
上,耳朵里
着一副耳机。
来到夏令营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安胜吾觉得自己简直快无聊毙了,所幸父亲终于开始行动,或多或少勉强能提供自己一点额外的娱乐。
齐天放并未马上开口,他在等安宁儿心平气和下来。
见他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看着自己,安宁儿亦不再吭声,她别开视线,拒绝受他影响。
此时的她心里也同样在等待,等待他开口。
十年前,他选择以死亡来离开她,十年后的今天,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以为他会为当年的欺骗向她解释,可齐天放进门的第一句话竟是…“回来我身边好吗?”
安宁儿马上变了脸色,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有脸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怎么敢…”她激动地转过脸来“是你,是你自己我身边逃开的。”凭什么要走要回全由他一个人决定?
“当时的我根本就给不起你要的幸福?”他残废了,是个废人,齐天放困难的说。
“我要的幸福?”她嗤笑了声,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的
近他“你又知道什么是我要的幸福?”他凭什么自以为是?
“只有我走,才不会拖累你。”况且,他也不想面对她的同情跟怜悯。
“我根本不在乎被你拖累,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会拖累我。”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当时的她只想要待在他身边。
“原谅我好吗?让我们重新来过。”
“我不!”她断然拒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原谅你。”全然丧失平
的冷静与理智。
“让我补偿你。”
“笑话,你要拿什么补偿?你以为的幸福吗?”她怀疑他根本不曾真正弄懂过幸福的定义。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她给他机会。
“你拿什么努力?”她语带嘲弄“记得吗?现在的你依然跟当年一样,都给不起『你以为』的,我要的幸福”加重语气的同时,眼神还不忘恶意的扫过他残废的腿双。
在夏令营的安胜吾咋舌心忖,乖乖我的天啊,原来妈咪讲话也可以这么毒辣?看来父亲比自己更能
发母亲无穷的潜力。
明知道自己不该残忍的拿他的痛处伤他,但安宁儿就是忍不住,她要他也尝到跟自己一样的痛。
“我…”没料到自己会作茧自缚,齐天放一时无言以对。
“好了,既然你想说的就是这些,现在我也已经听到,你可以走了。”安宁儿指着大门的方向下起逐客令。
为了能顺利留下来,齐天放连男人最后的一点自尊都不顾了“我需要你。”他语气艰涩。
不会吧?这么恶心的话爹地也讲得出来?难怪,难怪他要把她送到夏令营了。安胜吾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懂得先在客厅安装窃婷器,才不至于漏听这段精彩的对话。这句话,要换成在十年前听到,安宁儿肯定会感动莫名;但现在,只能说太迟了。
“如果你需要人照顾,相信你有家人乐意为你付出,再不然,我想你也绝对有能力请得起看护。”
话虽如此,他们却都不是她“我只要你。”
“办不到!”安宁儿拒绝得十分干脆。
“除非你答应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不会走。”或许是连最后一点自尊也舍弃的缘故,齐天放再无半点顾忌。
反正不管她答不答应,他都留定了。
他变了!安宁儿直觉反应。
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冷傲淡漠的男人,居然会当着自己的面耍无赖?
“你…”见他一脸赖皮,安宁儿一时还真有些拿他没辙。
不光是安宁儿,身处在夏令营的安胜吾也同感不可思议。
卑鄙,实在是太卑鄙了!想不到父亲居然会耍出连她都深感不齿的
招。
漫长的十年过去了,再次见到安宁儿,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巨大冲击,终于让齐天放认清她对自己的重要
。
他暗暗在心里起誓,要不择任何的手段赢回她。
问题是,有些事情单靠?凳俏薹ǖ贸训摹?br>
安宁儿直接走到齐天放身后,打算用刚才的方法,再把他给请出去。
当她动手去推轮椅时,齐天放说话了“我不介意漏夜为你守门。”言下之意,就算她推他出去,他也不会离开。
果然,安宁儿被他的话给扯住脚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心疼他,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说的或许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不
要怀疑,她到底把自己推到什么进退维谷的窘境。
千万别上当啊妈咪,那不过是爹地的苦
计,为的就是想让你心软,你可千万别中计啊!像是感受到母亲内心的挣扎,远在夏令营那头的安胜吾也替她感到着急。
继早先的让步之后,又一次的,安宁儿妥协了。
“随你!”说完手往女儿的房间一指“除了
以外,别动里头的东西。”她佯装冷漠的指点他今晚的安身之处。
之所以不叫他睡客房,是因为客房里没有御寒的棉被。
安宁儿话一说完,便撇下他走进自己的卧房,头也不回的甩上房门。
知道她仍关心他,齐天放心里不
窃喜,却不以这小小的进展为
足。
他今晚的目标是直接攻占她的
,但是必须攻得有技巧,硬闯绝对讨不了任何便宜。
边将轮椅转向安胜吾的房间,齐天放的脑?锉呖寂趟闫鹣
徊降男卸?br>
唉!安胜吾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妈咪仍旧是难逃引狼入室的宿命。
直到客厅里的序曲暂时告一段落,远在夏令营那头的安胜吾才把耳机拔下,小木屋里其它不明就里的小朋友只当她在听音乐,殊不知她正严密听监着家里的一举一动。
包别提
有成竹的齐天放了,以为把女儿送到夏令营就万事OK的他,
就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早透过桌子底下的窃婷器,一字不漏的传进女儿耳朵里了。
同一时间,小木屋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安胜吾眼中那些恶心巴拉的大哥哥、大姐姐。
“亲爱的小朋友,就寝的时间到喽,该准备熄灯睡觉了,大家都刷好牙了吗?”
“刷好了!”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齐声回答,除了少数几个,例如安胜吾。
“晚上睡觉记得不可以怎么样?”大姐姐又问。
“踢棉被。”
“很好,你们都是听话的乖小孩,大哥哥、大姐姐最喜爱乖小孩了…”
终于,安胜吾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受不了的掀起棉被,一把蒙住自己的头,心里不住向老天爷祈祷,让她快点
离这个恶心巴啦的地方。
**
半夜,安胜吾房里不时传出“磅”的撞击声,刚开始,安宁儿曾试图忽略它,她用另一颗枕头将整个脸给蒙住,可惜成效不彰,隔壁异物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实在太大。
她知道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女儿的那张单人
是小了些,但是那根本就不干她的事,是他自己选择要留下来的,没人拿
他。
才这样想,隔壁房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让她再也无法继续漠视下去。
她掀开棉被下
,随手捞起椅子上的睡袍套在自己身上,跟着走出卧房。
站在女儿房间外头,在进去以前,她刻意先板起那张不耐烦的脸孔后,才推开房门走进去。
“你到底…”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见齐天放整个人正面朝下,趴倒在地板上,狼狈的情况可见一斑。
安宁儿反
地提起右脚,刚往前跨出半步…等等!她这是在干什么?摔倒的人是他,自己紧张个什么劲?
她猛一止步,硬是狠下心伫立在门口,不肯上前去搀扶他。
佯装并未察觉到她情绪的转折,齐天放仰起脸来,冲着她
齿一笑,尴尬的说抱歉“对不起,我吵到你了。”
安宁儿没有响应,只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底在吵些什么?”从他跟
之间的距离来看,有可能是整个人笔直趴下地。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暗暗担心起他有无受伤。
“我本来是想到浴室上厕所,哪里知道…”话锋一转,齐天放适时的表现出他的体贴“没事的,你回去睡觉吧,明早还得上班呢,这回我会更小心不发出声音。”
眼见他非但没有责备自己袖手旁观,反而还处处关心她,安宁儿有些恼羞成怒“腿都废了要怎么小心,难道爬进浴室不成?”她硬是用尖酸刻薄来掩饰对他的关心。
她就是要
他生气,大声责骂。
但哪里料到,齐天放竟笑笑的不发一语反驳。
难道他真的打算用爬的爬进浴室!她不过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要他…安宁儿不觉鼻头一酸。
曾经,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男人,现在居然狼狈的匍匐在自己脚下?
看出她的心已经开始动摇,齐天放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十分吃力的模样,努力想撑起身子。
知道再这么看着他狼狈的爬向浴室,自己的眼泪一定会在他面前失控决堤,安宁儿不得不趁自己还控制得住之前,强装面无表情的上前扶他。
齐天放心里虽然得意诡计得逞,但表面上仍体恤的婉拒“没问题的,我自己来就可以,晚了,你快点回房睡吧!”
“然后由着你将房里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安宁儿十分费力的搀扶起他,让他将整个重量靠在自己身上的同时,嘴巴依然出言不逊。
见她极吃力的努力扶着自己往浴室里走,齐天放虽然不舍,但为求
真,却也只能暗暗心疼。在马桶上坐下以后,安宁儿口气不佳的
代他上完厕所再喊她进来,便头也不回走出浴室。
之后,安宁儿又使尽吃
的力气,一步一脚印扶他走回
上。
见他那么大个块头就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
上,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该是五味杂陈吧!
想着,她突然二话不说推过轮椅,重新将他扶坐到轮椅上,推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安宁儿在心里告诉自己,之所以这么决定,并不是因为心疼他,纯粹是不希望自己整晚被他摔下
的声音吵得难以安眠。
直到坐上她的双人
,齐天放才略嫌稍迟的开口“宁儿,你这是…”
“请你连名带姓的喊我。”安宁儿纠正他。“还有,之所以把
让给你,是不希望你摔下
的声音把我给吵醒。”要他别会错意。
“可是你把
让给我,那你…”“我到隔壁睡。”
那怎么成?自己大费周章为的就是想跟她相拥而眠,不行,得想个办法阻止她离开。
当她快要走到卧房门口时,他开口“你安心睡吧,晚点我若想上厕所,绝对不会再发出半点声音吵你。”
齐天放的保证听在她耳里,却像是一道提醒,让她不得不打消离开的念头。
见她果真如自己预测的停下脚步,齐天放故意误解她的迟疑“或者,你还是睡这张
,我在
边打地铺就可以了。”言下之意,她若真的决定打地铺,他会坚持自己睡地上。
“不用了,反正
够大,如果你要上厕所,就把我给摇醒。”说着,她气闷的走回
边,懊恼自己为何会被他吃得死死。
然而说是这么说,安宁儿怀疑,有他睡在一旁,自己如何能睡得着?
下睡袍,里面的睡裙虽然算不上暴
,却让安宁儿感到些许不自在,于是她整个人侧躺在
的右侧,背对着他,将棉被拉高到盖住自己的颈项。
虽说她已经尽量远离他,齐天放却像水蛭似的,只差没整个人
附在她背脊上。
正所谓孰可忍孰不可忍,她受了一晚的窝囊气,猛地转过头“你到底在干什么?”差点跟他近在咫尺的脸亲个正着,她的脸马上反
的往后弹。
“我是担心不睡里面些,万一不小心翻身又滚下
,会把你给吵醒。”齐天放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安宁儿连半句反驳的理由也没有。
没办法,她只得重新别过脸,尽可能
直
杆背对他,避免跟他有任何的亲密接触。
黑暗中,齐天放的眼瞳正闪闪发亮。
临睡前,安宁儿不住告诉自己,明天一早,只要天一亮,一定要把他…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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