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周恒宇临时取消了他们的约会。虽然他事后向她道歉,她却感觉到他有些不同了…他不再像前几个星期一样,每天一下班就回家;有时候他会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等她回头看他,他又别开眼去。
他…是想要结束了吗?
这个游戏让他觉得无聊了?
洁琳这么一想,喉咙像被掐紧了一样的难受。
何必这样呢?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反正他也不爱她,她早就从他跟周应宇的谈话里发现了。为什么要愚蠢的耽溺于虚假的温柔里?
答应参与他的竞赛,其实只是想要找个藉口跟他在一起吗?
她摇头摇,不想再深思下去了。如果他真的要结束,那也没关系了,就当作一切回到原点吧。
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阿Q、很鸵鸟,洁琳却还是选择逃避,让时间来替她作决定。
洁琳晃到周恒宇的书房,他在里面工作。最近他好像很忙,总是带一堆文件回家,似乎是有一个大案子在进行,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精神的紧绷。
她悄悄走到他⾝后,温柔的手碰触他的肩头,慢慢开始摩按。
他没有抗拒,丢下笔,放松的向后靠,享受她轻重适当的摩按。
“好舒服。”
“当然啰!我可是学过的呦。下回让你体验一下芳香精油摩按。”
“你真是一个宝。”他抬头,眷恋的笑看着她。
他眼里的…那是爱意吗?被他那双充満感情昀眼凝视着,总让她泫然
泣。或者,这也只是作戏?
“你的肌⾁太紧了,最近庒力太大了吗?”她别开眼,改变了话题。
“没什么,过几天,这件事情就会过去。”
他没有解释什么,她也有默契的不多过问。何必知道太多?他们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
不过洁琳的这么一打搅,让周恒宇不想再把时间花在工作上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聊聊天,聊聊今天公司发生的琐事,很惬意、很自然、很舒服的感觉。
“那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洁琳指着他桌上的相片问。
那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子,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他点点头。
“那是你的妈妈?”
“是,可是她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他耸耸肩,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可是洁琳可以感觉他⾝体的僵硬。也许是相处了一段⽇子,也许是现在⾝体如此的靠近,她感觉自己可以清楚知道他的情绪。
“我可以看看你其他的照片吗?”
“好啊!在书架上。”
她爬下他的腿,跑到书架前,拿了他说的相簿,又跑回他怀里。
相簿一页页的翻开,里面有他一生的纪录。她发现他国中之前几乎都是那张冰冷忧郁的死人脸,一点都没有一般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无琊;国中以后,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可是通常是那种带着淡淡嘲讽的痞子微笑,而那笑并没有到达他的眼中。
大部分的照片是独照,只有几张是跟他妈妈一起的合照。
他在她⾝后一一告诉她那些照片的⽇期,还有那前后发生的事情。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一直到翻完最后一张照片,她才忽然想起…
“咦?怎么只看见你跟妈妈的合照,却没有跟爸爸?”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
“他不是个喜
拍照的人。”他平板的说。
然而,她看过辰扬科技创始人的很多照片,出现在报章杂志上。从那些报导中,她知道周恒宇跟她一样是小老婆生的孩子。
她没有再深⼊的问下去,她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闭嘴。
“我把相簿放回去。”她说,拿着相簿
走回书架旁。
她正要转⾝,却感觉到他的双臂从后面锁住了她。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项里,贪婪的昅口她独特的香气。
像个无助的孩子,洁琳的脑海里出现照片里面的男孩影像…一个带着防卫的、愤怒的、也许是悲伤的小男孩…
她转⾝主动环住他的
,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们之间没有言语、没有
情,只是无言的分享彼此的温暖…
一连好几天周恒宇都很忙,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然后,今天的报纸财经版头条斗大的标题印着…辰扬企业遭收购。
这解释了他近来的忙碌。
洁琳对这些财经新闻本来就没什么趣兴,是秋晨看到新闻,马上打电话问她没事吧,她才知道这件事。
今天她本来以为周恒宇会很晚回来的,想不到她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公寓里了。不只这样,还叫了名餐厅的外卖晚餐。
他看见她进门,阖起正看到一半的报纸。
“今天就在家里吃吧!”他无奈的苦笑。“出去的话,恐怕会被一些记者打搅。”
“你还好吧?”她谨慎的看着他。
“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到新闻了。”
他笑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辰扬的结束而难过。事实上,是我让它结束的。”
她一愣。有时候她会觉得他深沉得可怕…就像现在。
“为什么?”
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覆,门铃就狂疯的响了起来。
他越过呆愣的她,把门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陷⼊狂怒的老人。
那张脸洁琳并不陌生,是辰扬企业的创始人…周辰扬,周恒宇的⽗亲。
“你做了什么好事!?”
洁琳被老人的气势吓坏了,不只是厉声的责骂,他甚至抡起手中的拐杖就往周恒宇⾝上打。
在默默的承受了几杖之后,周恒宇握住了老人的拐杖。
“够了,我欠你的就这么多了。”
冰冷的视线,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那绝对不是一个儿子对⽗亲应有的语气。
老人像是没有预料到他的反抗,愣了一下。
“反了!反了!你这不肖子!”他回过神来怒吼。“你把公司给搞垮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一辈子的心⾎,我把它
到你的手上,但是你做了什么?你居然就这样把它卖了!?你是用什么肮脏手段骗那些⽩痴董事的?他们居然就这样通过购并案!?你说!今天你不给我一个
代,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我就是知道辰扬是你最重视的东西,所以才把它毁掉。第二,你并没有把辰扬
到我手上,我一点股份也没有,顶多只算是替你周家打工的上班族。第三,卖掉公司的价钱并不差,你自己清楚这一点。”
相对于老人的
动气愤,周恒宇显得相当冷静。但就因为他太冷静了,冷静得有些…可怕。
老人瞪视着他,好像终于明⽩了一些什么…
“你恨我…为什么?我是你的亲生⽗亲,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念书。”
“是啊!就只是那样而已。”他嘲讽的扯动嘴角。“你认为我就应该要为此而感
涕零、一辈子受你控制、作你还有你儿子的仆人?”
“你嫉妒应宇吗?可是你不应该嫉妒他,我对他好是应该的,他是我的大儿子啊!而且你妈的事情…我对不起应宇他妈。”
洁琳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站出来为周恒宇讲话…
“喂!老伯伯,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的错误为什么要恒宇去承担!?你知不知道你的态度造成他多大的委屈!?今天恒宇会这么做,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结果吗?”
她太了解那种苦了,她跟恒宇有相同的成长经验。不,或许他比她遭受更多不公平的待遇。
“闭嘴!你是谁!?我们⽗子讲话要你多管闲事!?”周辰扬怒视洁琳。
洁琳本来还想还嘴,却被周恒宇拉住手制止了。
周辰扬再忿忿的瞪洁琳一眼,才将视线移转到恒宇⾝上,恶狠狠的。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把你捅的楼子收拾好,我要辰扬科技再次复原。取消那什么购并,听到没有!?”
命令的语调与过去二十几年来并没有差别,他怎么会以为老头可能会改变呢?周恒宇自嘲的笑了。
“你回去吧!”
“你会照我说的去做对不对?”老人不放心的再问。
“你回去吧!”疲惫,已经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牵扯。谁说⽗子连心?有些人之间也许并不适用这条准则吧?
周辰扬悻悻的转⾝走了,临走前还撂下狠话:“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会让你好看!一
门喀的一声关上了。
洁琳很生气,还跑去把门锁上。
她走回周恒宇⾝边的时候,看见他落寞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痛不痛?他刚刚打你。”细细的手臂圈着那比她壮硕许多的⾝体,轻柔的语调施予爱怜。
“不痛。”他苦笑。“比起小时候,这种程度算是小Case。”
“你小时候他常常打你?”
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此刻却觉得说出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撩起留到肩膀的发,露出后脑到脖子的一条狰狞伤口。
“颅內出⾎。我八岁的时候,差点变成植物人。”
洁琳捂住嘴巴,泪⽔夺眶而出。
“天…”她颤抖的摩抚着他的伤痕,像是在慰抚着当年那个八岁的小男孩。
周恒宇的⾝体一震,她的碰触仿佛碰碎了某种东西…
他全⾝僵硬,抓住她的手。“嘿,别这样,我早就不痛了。”他⼲笑着,掩饰突来的心慌。
他內心里长年以来建筑好的⾼墙裂开了一个
…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眼前的女人却做到了…用她的眼泪、用她那会让他轻易沉溺的温柔。
再这么下去,他在她面前将会完全透明、无所遁形…
窒息般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嘿,别哭了。”他用所有的力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轻松的。“嗳,你们女人怎么都是一样?每次我让你们看我的伤,就一直哭个不停。”
洁琳茫然的注视着他。他的话果然成功的止住了她的泪⽔,只是…他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带着不在乎。
刚刚有一刻她似乎看见了他实真的感情,可是这一刻他又把它们隐蔵在他惯有的面具底下,而那个面具就是他的笑。洁琳的心凉了…
“很有效对不对?只要我一露出这个伤疤,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挡这种…嗯,算是
惑吧!”
她只想抹去他得意的笑脸。
“你为我哭了喔!呵,这回算你输了吧?”
她必须用力让自己的思绪放空,才能封闭住受伤的感觉,让自己专注在愤怒的情绪上。
“谁…谁说我输了?”她抹去眼泪,跟上他的节奏。“其实我的眼泪是有目的的。安慰一个受伤的男人,能够打动他的心。”
“是这样的吗?”
“当然!”
他们没有再说话,无法继续这样的
谈,只是互相注视着对方。
言语不需要,言语只会骗人,言语是一把挥舞的利刃,伤害对方也令自己鲜⾎淋漓,只有眼神是…
周恒宇苜先别开视线。
“好了,我们该吃饭了,菜都凉了。”
纵使没有人有胃口吃什么晚餐…
她有预感他们之间就快要结束了。
自从周辰扬的事件之后,洁琳感觉到他刻意的疏离她。他常常很晚才回家,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她又开始在八卦杂志上,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
她本来以为至少在胜败分出之前,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可是现在情况似乎变了…
她回到周恒宇的公寓,手上提着两袋食物,今天是星期五,也许周末她可以在家开伙。上次她为他做饭,他们的关系有了长⾜的进步,就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效…
她用钥匙开了门,家里亮着灯。
“咦?今天你这么早就在家?真难得!”她看见他从卧室里出来。
他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洁琳的眼⽪突然跳了一下,有种不安的预感。
“呼!我洗完澡了!”一个女人穿着袍浴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瞬间,气氛冻结了。三个人看着彼此,许久都没有人发声。
洁琳僵立着,思绪一片空⽩…
“我们谈谈吧!”周恒宇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示意洁琳跟他进书房。
她已经知道他将对她说什么了,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有种不知⾝在何处的茫然…
“我想过了,我们这样比赛下去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所以…想结束…吗?
“我得承认你很厉害,你是我遇过最能令男人动心的女人。”
但我曾令你动心吗?
“当初会作出这个提议,可能是我一时咽不下那口气。不过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太幼稚了。”
“你的意思是…结束?”很奇怪,为什么她的声音还可以这么镇定?明明心已经痛到无法呼昅…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当然,在这场比试中,我承认我是输了,我没有办法赢得你的心。”
她赢了,但赢了又如何?她为什么一点也⾼兴不起来?
“你太客气了,这场比赛应该是不分输赢。这样吧!我今晚就搬出去。”
“我已经在安和路帮你买了一栋公寓,装潢都弄好了,算是补偿你这些⽇子损失的时间和精神。”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他想补偿她的时间和精神,那她付出的感情他又该如何补偿呢?
“哇!你真是太大方了!谢谢你!”她做出奋兴的表情,冲上前抱住他,这是最后的拥抱…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幸好她的头蔵在他肩上,他不会看见她眼里涌现的泪⽔…
放开手,转⾝背对他,潇洒的挥挥手,急急往门外走。“我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走,不会坏了你的好事的。”
几分钟后,他安排好他的司机送她到新的住处。
送走了她,关上门,转回⾝,看见她留下来的两个大购物袋,孤伶伶的躺在客厅地板上。
他凝视着它们,像被某种魔咒定住了般僵立在当场,许久、许久…
炳!她又买了鲜
油呢!上回他们曾经用那些鲜
油…
“曾经”这两个字掠过他的脑海,让他的心猛地一阵紧缩。
曾经,就意味着“不再”他们之间结束了,是他把她给推出生命之外…
女人从卧室里再度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掉袍浴,穿上一件清慡的休闲服。
“谢啦!家里热⽔器突然坏掉,还真是一件讨厌的事情,好在我还有你这个好朋友当邻居。”
本想就这么走出周恒宇家的女人,在经过他的时候,被他脸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喂!你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了?”突然,她捂住嘴。“哎呀!糟糕。该不会是刚刚那一幕让她误会了吧?你跟她解释啊!应该很好解释清楚的。要不然我也可以帮你说…”
“不用了,我正找不到一个机会摆脫她。”
女人端详他的脸。“摆脫她?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语气有些刻意的轻快。
“因为你脸上的表情啊!”女人坦然无讳的说。“要是真的想摆脫她,那么现在你应该是很轻松才对,怎么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眉一皱。我没有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想这么说。
女人却好像洞悉了他的思想,早他一步开口…
“有!你就是失魂落魄,否则怎么会傻愣愣的盯着她留下来的东西?”
他如遭电殛般一震。
“想清楚吧!”女人拍拍他的肩。“不是我说你啊!亏你还是个恋爱经验丰富的花花公了,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楚。我看以前那些女人多半没有一个让你真正动心、真正懂得‘爱’是什么…这回你真的栽进去了。”
他绷紧脸。“我不需要爱这种东西。”
女人头摇看着他的眼中带着悲悯,仿佛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爱不是你说想或不想就能够阻止它发生的。不要等它远离了,才后悔莫及。”
女人留下这句话,走出周恒宇的公寓。
他咀嚼着她的话…他后悔吗?
他才不会后悔!
但,
口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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