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孙并不是贪心的人,但也察觉凭这一句话,不知少走几许冤枉路,少兜几许无谓的圈子,不及道谢。
这时锁锁才闲闲地问:“有没有折扣?”
南孙觉得十二分不好意思,连耳朵都是麻辣辣的想必红得透明,连忙站起来,再一次告辞。
李先生却说:“蒋小姐,我这就走,你们慢慢谈,騒騒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之间开门去了,前后逗留不到十分钟。
而锁锁从头到尾以同一姿势坐在同一位置上,动也没动过,但南孙却感觉到室内不知什么一直在
动,引起人无限遐思。
过了一阵子,锁锁用遥控手挚开了电视。
荧幕上著名
星穿着半透明的裙子一边抛媚眼一边唱情歌,宣传新唱片。
锁锁说:“看到没有,这是李先生现任女朋友。”语气很平静。
那女人已上了年纪,浓妆打扮,
着中年女人应有的胖膀子及
身,她不愿节食,瘦了只有更干更憔悴,一张脸仍算俏丽。
年龄到了这种关头,已不是好看抑或不好看的问题,再美也还给观者一种折堕的感觉,够不够都该金盆洗手,还隐隐约约给人看大腿
脯干什么。
了这么些年也该觉得凉飕飕的了。
“你的情敌?”
锁锁只是笑。
哪是锁锁的对手。
南孙说:“过了四十岁,我就学母亲大人,除了打牌午睡吃燕窝,什么都不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福气。”
“祸福无门,唯独人自召。”
“你看她,”锁锁嘴巴呶呶电视“无路可走,无事可做,无处可退,只好继续唱游。”
“听说她有积蓄。”
“上一代的女人,老放不下空虚的心灵,我们不同,我们铁石心肠,男人无机可乘。”
“连恋爱都放弃?”
锁锁避而不答“昨天十二点半就睡,一直到今早十点三刻才醒,中间没有做过梦,也没有醒来,你看,像一颗心已经死亡,除了睡眠,不思其他。”
声音中有许多感慨。
南孙终于告辞。
她吧李某的卡片搁在书桌上,也没同父母说起,蒋太太进来看见,问知因由,立即向丈夫去打报告。
南孙看在眼中,益发可怜母亲,多年来她不知什么叫自尊,卑躬屈膝待主子手指
间漏些好处出来…一定要经济独立,否则简直没有资格讲其他!
南孙随即又为自己的不忿暗暗好笑。
她父亲为一张六公分乘四公分的卡纸大大騒动,又迫不及待地打了电话,电话居然接通,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南孙只听他报上姓名后一连串的是是是是,挂上电话,满面红光,额角上泛着油,像是门楣都光彩起来。
这种怪现象使南孙发呆。
只听得蒋先生一声“啊炳”“这下老张可没话说了吧,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想到我同他老板直接
易!”他用力拍着桌子。
锁锁说过会报答蒋家的。
蒋先生又道:“李先生同我说,叫我不必下定洋,只需上去签一个字,反正一星期后即可
手赚钱。”他兴奋地团团转“真有办法,太令人佩服。”
南孙不知父亲佩服的是地产商李某抑或是小女子朱锁锁。
蒋太太也跟着人逢喜事三分
的样子,搭讪地问:“朱小姐是李先生的朋友?”
忘了,都忘了一年前他们曾经警告女儿,不能再与坏女孩来往。
坏,也要大大的坏,坏到一
,也是个人物,照样有人跪着拜。
南孙感慨到想干一杯烈酒。
看样子锁锁在这三年间是孵出头了。
她与南孙说:“你明白了吧,我从没在他手中接过现款,但是他指点我,教我投资,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南孙心中有一个譬喻,不敢说出来,假使有人把六喝彩头奖六个号码告诉她,她也会拿两块钱出来投资,赚它一票。
蒋氏雄赳赳、气昂昂地要设宴请朱小姐吃饭,最好她能把李先生也请出来。
南孙并没有把这个意思传达给锁锁,只说她去了欧洲。
饼没多久,锁锁真的偕李某到巴黎度假去了。
南孙的学生生活乏善足陈。
章安仁是唯一的清凉剂。这个建筑系的男生出身小康,本来同时考取英国一间大学,却因比他小一岁的弟弟而留下来,把机会让给他。
像时下所有有之前的青年,出人头地是他人生一大目标,名利心重,南孙有时觉得他把得失看得太要紧,但谁也不否认他是个好青年,老太太尤其喜爱他,连带着对南孙也有点改观,她现在老爱说:“女孩子命好即可,嫁得好便是命好。”
最苦恼的是南孙以大学生身份竟没法与无知老妇人辩驳,尽管有人要,女人嫁两次三次也总不是正路。
周末章安仁总来蒋家逗留一会儿。
冬季,两人冲了热巧克力喝,背靠背听音乐聊天。
南孙仍然留着一头长发,编成一条大松辫,小章爱把辫梢搁在上
装胡髭。
南孙为这头发下的心思不可谓少,隔
便洗一次,印象中它从来没干透过,因不能用热风吹,怕折断。
几次想剪短,但章安仁说:“没有这海藻似的头发,我就不认得你了。”
锁锁在巴黎拍的照片及两人中学时留影一齐搁案头,章安仁眼睛瞄到,便取饼看。
“后面的公寓房子是她的产业,凯旋门路一号。”南孙指与他看。
“她真是你的同学?”
“当然。”
“这么有办法的奇女子不像日常生活可以遇到。”
“她只不过比较懂得做生意。”
“什么生意?”章安仁声音有一丝轻蔑。
南孙觉察到这一点,便不搭腔。
但小章并没有停止“一个年轻女人要弄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她又长得那样,又叫騒騒这样的名字。”
南孙站起来,霍地转身,坚决地说:“够了。”
章安仁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她是我朋友,如果你不喜爱她,我不介意,但别对牢我批评她。”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男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得批评女
,免失风度。”
章安仁见南孙如此决绝,倒是十分意外,一则他人物在甲女面前挑剔乙女,简直是恭维,二则他觉得他同南孙已经够亲密,不应有任何人夹在当中,年轻人一时下不了台,便一声不响站起来离开蒋家。
在门外被风一吹,章安仁有轻微悔意,他故意逗留一会儿,待南孙追出来挽留他,他好趁势将她一把搂在怀中,就像电影中那样。
但是他等了一刻,南孙并没有出来,他只得走开,赌气去打了一个下午的球。
球伴中不乏同年龄的女孩子,也都很活泼漂亮,剪了最时髦的发型,穿着最时款的衣裳,但章安仁却独独爱上蒋南孙独特气质,她是那种罕有的不自觉长得好的女孩,随随便便穿一件麻包呢大衣加条
布
,鞋子老似坦克车般笨重,益发显得人
感而细致,不着颜色的面孔有天然的浓眉及长睫,做起功课来像电脑,喜读爱情这一点尤其可爱。
换句话说,似南孙般尚未被大都会空气污染的少女已经不多了。
一整个下午他都惦念她,早知这么吃苦,就不该开罪她。
晚上电视演一个
气回肠的爱情片,章安仁想提醒南孙看,终于忍了下来,他不知这场赌气可以拖多久,迟早要投降的,但忍得一时是一时。
荧幕中的女主角对情人说:“…我知有个沙滩,那沙白的耀眼,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但她犯了案子,他通知执法人员来把她带走,他偷偷流泪,音乐奏起,黑人歌手以怨曲的味道唱出“你若要使我哭”
章安仁按熄了电灯。
第二天天气冷得不属亚热带,他在课室门外看到南孙在等他,头发
的,大眼惺忪,鼻端红红的,双手戴着他送的真皮红手套。
不知恁地,顿时有一股暖
流通他全身,他趋前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南孙抬起头来看着他“真冷。”她说。
“冷死人。”章安仁说。
当
傍晚,小章把南孙带回家去见父母。
伯父母很健谈,看得出是势利的,故此颇为喜爱南孙。
南孙跟着锁锁学来一点皮
,买了大盒名贵手制巧克力送礼,上海人极重视这些细节,她受到特殊待遇。
小章带她参观家里“这是我的房间,婚后你可以搬来住,”他开玩笑“要是不满意,我搬到你家也一样,要不,叫双方父母各投资一半,我们组织小家庭。”
南孙但笑不语。
他们确实成了一对,南孙一直没有其他男朋友。
锁锁在凯旋门路一号住了很久很久,初
才回来,她同李氏的关系,已经很公开,小报与一些杂志都渲染得很利害,听说开会的时候,李氏把她带在身边,令一些年高德劭的董事非常不满,频频抗议,怨声载道。
每次读到这种新闻,南孙总是大笑一场,乐不可支,觉得好友似一枝曼陀罗。
至于她自己,已立定主意要做一棵树。
锁锁新家装修完竣,南孙上去参观,一桌一椅,灯饰窗帘,都是精心选焙,甚至门上一到防盗链,都系出名门,别出心裁。
非常非常豪华瑰丽,年轻如锁锁这样的女主人简直担当不起。
她穿着发白的
布
,旧衬衫,躺在织锦沙发上,鬈发几乎垂到地上,脸容无聊,南孙趁这种强烈的对比替她拍下照片,许多刊物争着采用。
锁锁看上去并不见得特别开心。
自水晶瓶子斟出琥珀
的酒,她缓缓呷饮。
楼下停着巨型房车,穿制服的司机侍侯。家中用着名厨,每天吃饭前研究菜单。
南孙却怀念区家尾房黝暗中传来的面包香。
她没有同锁锁说起这些,也许她爱听,也许她不爱,谁知道,她决定不冒这个险。
没多久,南孙遇到生活中第一件棘手事。
系里来了一名新讲师,女
,年纪比她的学生大不了多少,照南孙的看法,一瞧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皮肤晒得黑黑,额角油油,单眼皮眼睛自有一股媚态,有种外国人最喜爱这种东方风味,加上她打扮另有一功,一时穿大襟宽身长袍,又一时系沙龙裙,引得大学里老中青三代不少洋人尽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但是她却偏偏似看中了章安仁。
若说南孙是好吃果子,那是骗人的,她也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别人的卷子
出去,拿个乙等,她向同学借来抄一遍,反而拿甲等,这其中有什么巧妙,南孙自然不会公开,她有她的法子。
如今欧
小姐偏偏是她的讲师,那女人不把她放在眼内,量南孙也不敢动弹,公开地约章安仁课余去打网球。
南孙觉得一口气难以下咽。
这样下去,死忍死忍,难保不生癌。
而章安仁,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约他三次,他居然也肯去一次。
南孙含蓄地讽刺过他一次,他却说:“总要敷衍敷衍,到底是老师。”
“她不是你那一系的人。”
“他们时常在一起通消息的,对了,你别多心,真奇怪,我与珍妮伊利莎白她们在一起玩,你又不闹。”她们是他的表姐妹。
章安仁不知道其中诀窍,这里面有别瞄头的成分,年轻人最着紧这个。
南孙同锁锁说:“你看你看,我眼眉毛给人剃光光。”
锁锁笑得前仰后合“啊,蒋南孙,我实在爱你。”
“你不知道,不是我小器,那女人掌握我的英国文学卷子,现在无论我写什么,丙减,人家抄我的功课,甲加,这样下去,我升不了级。”
“那么,叫章安仁跟她回家。”
“我不相信你!”
锁锁说:“她只是一个小小讲师。”
南孙心一动,她说得对。
“擒贼擒王。”
一言提醒了南孙,欧
的老板是罗布臣,罗布臣还有上司,这上司的鼎爷是系主任张良栋教授。
张良栋非常精明,系中每个学生都认得,特别是蒋南孙。
最后一次见面在礼堂,中文系邀请金庸来演讲,各派各系的老师学生慕名而来,倾巢而出,挤得礼堂水
不通,为免触犯消防条例,一部分人只得站在门口听,而不能看,南孙就是其中一名。
站累了,她往后靠,那人也大方地借出一边臂膀,南孙手里拿着一套
雕,本来想叫讲者签名,现在恐怕要失望,怎么挤得过人墙呢?
她叹一口气。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交给我。”
南孙转过头去,才发觉那人是张良栋教授,她立时涨红了脸,但把握机会,把书交给他。
他笑笑:“半小时后,在这里原位等你。”
他向讲台走去,学生认得是张教授,纷纷让路。
南孙想:那个时候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他已经那么明显地表
过好感。
半小时后演讲结束,人群散去,南孙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张教授出来,她接过书,忙不迭翻到扉页,看到她所崇拜的作家清癯的书法,还具有上款。
南孙欢呼,抬起头。
她接触到张良栋含蓄但相当热烈的目光,不
一呆,匆匆道谢,转身离去。
只听得锁锁笑;“想通了?”
南孙点点头。
锁锁说:“我不大喜爱章安仁,我觉得你要在他手里吃亏。”
南孙诧异“你怕我应付不来?”
“不是小觑你,”锁锁说“你与我不同,我…已经习惯了。”
这话说得隐约,又有点心酸,南孙听了便不响。
“把章安仁让出去算了,省多少事,他这个人,又与你学业跟生活一点影嫌诩没有。”锁锁语气意兴阑珊。
南孙不是不想息事宁人,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欧
小姐接二连三打击她的功课,罗布臣皱着眉头接见她,第一句便是“你本来是个好学生…”南孙气得发起抖来,直接走到三楼张教授的房间去。
不,她同秘书小姐说,她没有预约,但他相信张教授会得见她。
崩计得没有错,张良栋亲自出
出来,南孙微笑。
他们坐下,张教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南孙轻描淡写地说:“啊,我来看看你。”
张良栋一呆,一边耳朵忽然微微发麻,那感觉却无比舒畅。
他是个苦学出身的学者,今年已有五十二岁,
子与他同年,看上去也就像老太太,他已有多年没有听过秀丽的少女说出如此温情含蓄别有用意的话,虽然是正人君子,应怜惜自身而有点辛酸,故此竟轻佻起来。
他俏皮地说:“那应当早些。”
“现在正是吃茶时分。”南孙抬起清晰的大眼睛。
张教授忙命女秘书送茶进来。
他们开头是谈文学,渐渐聊到功课,南孙自书包中取出不公平给分的卷子,送到他面前,说到激动处,眼眶有点红。
张良栋心中明白,这些是非实在稀松平常,不过是两个年少气盛的女孩子,互相要对方好看的故事,但不知恁地,他却允许南孙讲下去。
因为她漂亮,是,因为她可爱,也是,他根本不可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便宜,他也没打算这样做。为她,把系里讲师调走,也太小题大做,并且惹人议论,照规矩,他应当公事公办,把责任客客气气推给手下,拍拍手把学生送出去。
但是他没有。
张良栋看着南孙的小面孔,思想飞得老远老远,那年他十六岁,家里要把他送到上海去寄宿读书,他同小女朋友道别时,她就是这个表情这个声音。
战争爆发,他以后都没有再见过她,他没想到数十年后会在华南一间大学里与她相遇,她们长得一个印子似的。
南孙终于统统说完了。
张良栋轻轻问:“你是个会得保守秘密的人吗?”
南孙知道有眉目了,她点点头。
张良栋微笑“你可以回去了。”
南孙来的时候一鼓作气,完全没想到后果结局,此刻反而怔住,慢慢开始感动,她根本无权贸贸然走进来要张良栋替她出气,使他为难,他要是做不到,显得一点能耐没有,真为她去做,又担干系。
张良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样,这个漂亮的女学生前来申诉她心中的委屈,是信任他,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博得美丽少女一笑,确是值得。
这是他表
权利的一个好机会,何必做一个圣人,并且,一间小大学的文科教授,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教学生涯,寂寞透顶。
“南孙,你要找我聊天,随时
。”
“谢谢你。”
“不送。”
南孙离开他的书房,趾高气扬地回家去。
鲍路车转弯抹角地向山下驾驶去,节奏使用尽了精力的南孙渴睡,朦朦胧胧之间,她听到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钻进耳朵,说:“你这样,同朱騒騒有什么分别呢?”
如五雷轰顶,南孙惊醒,背脊一身冷汗,这是她良知的声音,来向她报梦。
南孙随即同良知说:“有几个女子,可以说她一生中未曾用一个笑一个眼色来换过她所要的东西?”
良知没有回答。
南孙又说:“是,我同锁锁是没有分别,或有,那是我会比她更加厉害。”
她
叠起双手,抱在
前,勇敢地冷笑。
笑完之后,有点失落,有点疲倦,原来一切事情,都是这样开始的,南孙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并不是太难。她再次闭上眼睛,直至公路车驶抵家门。
上车的时候,她是蒋南孙,下车的时候,她也是蒋南孙,但是有什么已经碎掉,她心中知道。
三个星期后,南孙与欧
小姐之间的战争结束。
欧
的合同届满,系主任不推荐续约,亲笔撰写一个简短的报告递上去,欧
变相被革除职位。
她不过二十七八年纪,从未防过万一,平地一声雷,震得整个人呆掉,忙托罗布臣等人去探听兼夹设法挽回,却是木已成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大哭一场,卷铺盖,离开宿舍,结束一学期的风光,并不知死在谁的手上。
南孙大将风度在这个时候现出来,讲得出做得到,嘴巴密封,只字不漏,连章安仁都蒙在鼓里。
既然打胜了仗,目的达到,就无谓再去践踏失败者。
有人搞了一个
送会。
南孙发觉所有人都在,张良栋居然笑
地与欧
话别,欧
不敢不强颜欢笑敷衍他。
残忍、冷酷、虚伪,身为凶手,南孙浑身颤抖,杀人自卫,或可原谅,强
身上中刀的牺牲者娱乐大众这一层,可否赦免?实在有碍观瞻。
南孙永远永远记得欧
小姐的笑脸,因为她比哭还难看。
这件事情之后,南孙那份少女的天真
然无存。
夏季。
锁锁邀南孙出海。
鲍众码头上停着只长约一百米的白色游艇,锁锁伸手招南孙“这边,这边。”
朱锁锁穿件浑身是碎
的衣裳,像是被暴徒用刀片划破,南孙才要取笑几句,一眼看到船身漆着“騒騒”两字,大乐。
这是她的杰作,今
获公开发表,即使只是两个字,也不
欢呼一声。
水手接她上船。
南孙看到李先生坐在舱里,白衣白
,戴副墨镜,手中拿着杯桃红色饮料,正朝她们微笑。
锁锁瞄他一眼“要是周末,人家是没有空的,那是家庭
。”
南孙觉得有点
麻,但李先生却听得舒服透顶,他呵呵呵似圣诞老人般笑起来。
蛮贴切的,他作风也似圣诞老人。
这么大一艘船,以私人命名,也不怕人非议,由此也可见騒騒受宠到什么地步。
“他本来把船叫恒昌号,难听死了,关我什么事,才不要它。”
适才那一招叫假吃醋,现在这招叫真发嗲。
李先生站起来,吩咐水手开船,轻轻搭住锁锁的
,问她:“不怕蒋小姐笑你?”
锁锁笑说:“南孙帮我还来不及呢。”
李先生问:“蒋小姐今年要毕业了吧?”
“明年。”
锁锁却又来打岔“有怎么样呢,又不是想替人家找个优差。”
在锁锁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没头没脑,无名无姓,个个是“人家”偏偏这些人家都与她有亲密关系,十分刺
。
“功课很繁重吧?”
锁锁又说:“不相信人家有高贵的朋友还是恁的,忙不迭打听,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南孙背书。”
南孙忍不住笑出来。
李先生言若有撼“你看看她。”
锁锁懒洋洋
下那件破衣裳,
出一身泳装,那样的皮肤,那样的身段,不要说在东方首屈一指,简直世界
水准。
李某十分满意,幸亏目光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至沦为猥琐。
“你们女孩子慢慢谈。”他回到舱下。
戴他走了,锁锁才说:“他去午睡,我们自己玩。”
南孙不敢好奇,乖乖躺甲板晒太阳。
“你同章安仁进展如何?”
“就是他了吧。”
锁锁看她一眼“不需要再看看?”
南孙只是笑。
锁锁叹口气“老太太好吗?”
“托赖,不错。”
“听说令尊大人在买卖楼宇上颇有斩获。”
“哎,他都快成为专业经纪了,一转手便赚它十元八块,要买李氏名下的公寓,都来找他。”
锁锁说:“叫他小心点。”
“不用吧,人总要找地方住,比抓别的货安全得多,本市旺地有限。”
锁锁向船舱呶一呶嘴“我听他说,气球
到一个地步,总会爆开来。”
“啊,那我跟父亲说一说。”
锁锁低头“你我要过二十一岁生日了。”
“真没想到我们也会到二十一岁,时间过得太快,很不甘心。”
“他们说过了三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像骨牌一张张接着倒下,年年贬值,”锁锁黯然“我们的好时光,不过这么多。”
“啐啐啐,二十一岁就怕老,怕到几时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学问不会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拧一拧“皮
一松,就完蛋。”
南孙白她一眼“财产呢,财产也会老吗?”
锁锁笑了,取饼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学一门本事,将来就更有保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时间心血,我已经懒惯,早上七点钟实在爬不起来。”
“我不相信,你功课一直比我好。”
锁锁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挣扎到中学毕业,亏你们一家。”
“你看你,说起这种话来了。”
这时候李先生走到甲板来“騒騒,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游艇会上岸,你们好好玩。”
南孙极识趣:“我们也晒够了,改天再出来,不如一起回去。”
锁锁说:“他常常是这样,别理他。”
李先生笑“不理我,嗯?”伸手拧拧锁锁面颊。
他落快艇坐好,一枝箭似地去了。
这时海湾已经聚集了若干游艇,有人把音响设备开得震天价响,红男绿女在甲板上扭舞。
南孙眯起眼睛用手遮住太阳看过去。
“这一看他就要更得意了。”锁锁说。
南孙好奇“谁?”
“你也认识。”
“才怪,我的朋友都住岸上,脚踏实地。”
“谢宏祖。”
南孙搜索枯肠,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连忙吐吐舌头“他还在追你?”
锁锁但笑不语。
痹乖不得了,去了老的,又来小的,南孙倒是想看她老友如何应付。
只见那边船上有一个晒得金棕的青年自船舷跃下,奋力游过来。
“别睬他,正牌人来疯。”
南孙看着他乘风破
而来“他不认识李先生?”
锁锁没有回答。
“他不怕?”
这时谢宏祖已经抓着騒騒号的浮梯,一跃而上。
锁锁坐在藤沙发上,视若无睹。
谢小生向南孙点点头,
雪白整齐的牙齿。
南孙有点紧张,这样的场面不是每天可以遇见,喜读爱情的她立志要看好戏。
只听得锁锁问;“你不怕?”
小生反问:“我怕谁?”
锁锁懒洋洋:“你老子。”
“他。”谢宏祖有点僵。
“可不就是他,他一生气,你的林宝基尼,你的董事衔头,你的白金信用卡,统统泡汤,我是你,怕得发抖,怕得下跪。”
谢宏祖脸上一阵青一阵蓝。
过了一会儿,他说:“谁叫我爱上了你。”
听到这句话,南孙一呆。
锁锁前仰后合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大笑话一样。
南孙受了感染,一方面也
儿不相信谢宏祖这样的人除了自身还肯爱别人,忍不住也微笑。
谢宏祖急了“我们即时可以到美国去结婚。”
噫,南孙想,说到结婚,可真有点可爱了,不
对他细细打量。
小谢的卖相无瑕可击,又会得玩,又有时间玩,但是朱锁锁人未老心已老,当下她缩一缩肩膀,皱一皱鼻子“你不怕,我怕。”
“你怕李老头。”
“宏祖,你认识我在先,你有过你的机会,去吧。”说罢她复用大草帽遮住脸,不再睬他。
南孙也坐下,学着锁锁的样子。
饼半晌,她们听见“扑通”一声,是谢宏祖回到海里去。
锁锁长叹一声。
“他有诚意。”南孙说。
“那是不够的,况且,玛琳赵在那里等他呢。”
“是名媛吗,比起你如何?”
“我?我所拥有的一针一线,由我自己赚取,人家一切来自世袭,你说一样不一样。”
“多多少少,要凭自己力气争取。”
“是,但你们或多或少,总有个底,至少晚上睡在父母身边,我,要一片一片从碎屑开始收集,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南孙黯然。
太阳下山,船往回驶,锁锁站在船尾,手捧着新鲜椰子汁喝,长发披在肩上,纠
不清地飞扬,泳衣只遮住十分之一皮肤,浑身轮廓在夕阳下捆着一道金边,南孙连忙取饼照相机,替她拍下一卷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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