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星期过去了,冉情住在雷森的别墅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精神也好了很多。很奇怪地,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在他⾝边的全安
!这是很少见的!因为在“乌托邦”每个角落、每条通道都有监视器,她十年来早就养成了警惕的习惯,无论对任何人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都很小心。然而每次她站在楼上,看见他从楼下大厅走来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放心的感觉。
冉情告诉自己要离开,就像十年前一样。这样不同寻常的感觉最终会把她一直扯到地狱里去。十年前她的自制力不够,可是十年后的她必须要认清自己要走的方向!
所以在他和她用晚餐的时候,她抬头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觉得今天应该是时机。
明亮宽敞的餐厅,—条长形状的宴会桌子上摆着鲜
的花朵,华丽的餐具和洁⽩的餐巾。她和他在桌子的两头沉默地用餐,只有刀叉碰到瓷器的叮当声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脸上也是没有表情。他总是这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总是沉默地在一边,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可是冉情知道他其实在注意她,他的注意力总是不明显地表达出来。
清清嗓子,她终于说:“我…决定离开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眸子直
她的。绷紧的表情似乎是在生气,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闷在心里。
冉情一缩,不习惯他的样子。
“你怕我?”雷森
沉地问她。
“不是。”冉情用餐完毕,让仆人收拾下去东西,半晌才说:“我已经痊愈了,再在这里打搅很不方便,再说我也有事情要做,所以…”
雷森看着她苍⽩的表情,直觉她的恐惧并不是因他而来,而是其他一些事情或者一些人,所以他突然转移话题:“你这十年来都在哪里?”
冉情浑⾝一颤,必须努力让自己镇定才能不露出破绽,她对于十年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必须保密!不光是为了她的全安,也为了蓝静、舞飞,还有…他的。
“在外州!”
“在哪个州?哪个城市?”他一步一步地
迫她说出事实。
“我在…德克萨斯…”
“你在那里做什么?”
冉情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地说:“跟你没有关系!”
一阵沉默突兀地周旋在两个人之间。
“跟我没有关系?”雷森的眼神和语气充満了危险,捏着餐具的手不知不觉地施加力量。
冉情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慌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那些都是我的事情!我要走了!”
她扔下餐巾,想站起来大步迈出他的领域。他给她带来的感觉太刻骨铭心!
雷森突然开口:“你能去哪里?你能做什么?”
是啊!你能去哪里?她问自己。冉情听见这句话,一时间竟然只能呆呆地跌回椅子。
逃亡!继续不断地逃走,永远被一个黑暗的影子追着!她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摆脫不了噩梦!
眼前突然涌现出和朋友们分手的那天⻩昏,三个人临走之前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她那时心里就隐隐约约地想,或许说那句“再见”是没有用的,她们永远也不会再见。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待上一会儿,然后匆匆离开。永远也不能和人有过多地接触、牵扯,因为她也许第二天就死了!她们三个人就是这样的命运吗?是她把自己⾼估了,是她把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估了!
出了这栋房子,她就要继续…不断…地一个人走下去了…
心口的那种孤独和酸涩化成一股強大的泪意冲出她长时间建设的堤防,汹涌流泻着!
案⺟死去的时候,她伤心,却没有流泪!
教授死去的时候,她伤心,却没有流泪!
离开⾝边惟一的知己,知道从此要逃亡天涯的时候,她伤心、难过、痛苦!却转⾝!离开!坚定地走下去!
她没有流泪!
然而他只是…句话的质问,她就流泪了…
雷森在她怔忡的时候走到她⾝边,看见她瞪着自己的手黯然流泪,心里不知不觉滥泛着心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停止流泪!又或者应该让她流泪,发怈出心中的痛?烦恼自己的无措,他只好选择沉默,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感觉到她透明的泪⽔融化了他的⾐服,濡
了他的心。她轻轻地抱住他的
,把脸埋在他⾝上,发丝顿时围住了两个人。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心涨得満満的…
突然间,他明⽩自己了!心里那些烦躁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他对她动心了,所以注意到了她!所以让她看到他软弱的一面!所以他⼲枯已久的泪⽔那么自然地在她面前流淌出来!所以在悲伤的时候本能地找到她倾诉。
或许,他是爱上她了?
所以心甘情愿地,毫不掩饰地给她展现连自己都陌生的一面…
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败退的路啊!
“留下!不是为你自己…是为我!”
他轻轻地捧起她泪⽔涟涟的脸,
温柔地贴在她的
上。他看见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见她被泪⽔沾
的睫⽑震动地一眨又眨。他在她面前,大手从她⾝后握住她的颈,让她瘫软在他怀里,感觉到她的⾝体轻微地抖动。泪⽔掺和着热情在两个人之间辐
开来。
冉情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有可能爱上了雷森,一个霸气的、冰冷的、复杂的男人。她一直抗拒,一直拒绝。
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悬挂在深井的央中,不上不下的。上面是
光,她可以简单地就这么过一辈子;下面是黑暗,她会沉浸在醉人的地狱中。她卡在中间,为他的
惑和仅剩的一丝理智挣扎不已。
可是直到他再次吻着她的时候,她那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咚地一声掉进井底,看不见光明了。
第二次逃亡,她从火坑跳进他的纠
的、复杂的、难以自拔的世界里。
一大清早的
光洒在房间里,只是看着就能觉得那么温暖。在“乌托邦”十年中,她看见的永远都是自然灯的光芒,那种光芒虽然也是亮的,却完全是相反的感受。冉情打开窗帘,伸了一个懒
。哎!她以前的工作那么忙碌,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度过。现在却突然这么闲下来,她竟然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
冉情知道雷森每天早上六点钟起
,七点钟吃早餐,七点半坐车去公司。这里的房子其实只是他的一栋别墅而已,可是他却会在晚上七点半准时进家门。然后他在八点钟用晚餐,工作,十二点钟左右觉睡。雷森偏爱黑⾊和酒红⾊,不喜
任何香⽔的味道,所以家里从来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存在。管家总是用鲜花装饰角落,带来一番自然的清新。他似乎比较喜
提琴曲,因为在她经过他房间的时候,有时有小提琴的声音传出来。因为隔音
能良好的墙壁,冉情不知道他在拉琴或者在听音乐。随着她在雷森的别墅的时间越长,她渐渐地开始了解他的生活习惯。然而她却很少见到他。他的生活太规律,工作繁忙加上枯燥的生活节奏,让她的存在显得微不⾜道。他总是什么也不说,也不看着她。即使她就在他眼前,他也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地按部就班。
冉情觉得自己不重要得可怜。她非常不喜
他把她当作米虫招待的方式。
避家劳伦斯把准备好的饭菜送到冉情房间里的时候,冉情正在做早晨锻炼。劳伦斯一一把精美的银⾊盘子陈列出来,恭敬地对她说:“冉姐小,可以用餐了。”
避家劳伦斯大概是六十岁的样子,可是⾝体相当硬朗。从他的工作和口气就可以知道他是受过非常严格训练的管家。
可是即使他是管家,冉情对于他每天给她送早餐的事情仍然很不舒服。她年轻力壮的,怎么好意思让一个老人家伺候左右?
她无奈地看着他,再次对他说:“劳伦斯,我可以自己来的。”
“姐小,是先生让我好生照顾你。他说你受伤,所以不便移动。”
“雷森太夸张了。我只是小伤而已。下次我可以自己…”
“冉姐小,这是先生吩咐的。”劳伦斯坚持道。
“还有,叫我冉情就可以。”她温和地笑笑“我并不是雷森的客人,我只是暂时待在这里而已。”
劳伦斯一皱眉头,不明⽩冉情的话。从先生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刻,他对她的紧张、关心和重视就那么明显了。他敢肯定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客人。也许先生平⽇里冷漠了一些,可是那只是他的天
使然,在他的⺟亲死后就是这样的了。
突然,冉情问劳伦斯:“雷森平常都喜
吃什么?”
劳伦斯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不明⽩她是什么意思。“冉姐小?”
冉情又丧气地点点头“对噢!这里都有大厨师的。我做的饭哪有他们做的好吃。”
难不成她是想给先生做饭吗?
“冉姐小。先生不会喜
你做下人的事情的。”
“可是我整天这样什么也不做,我觉得很…不舒服耶。我既然住在这里,那就该做些什么吧?”
劳伦斯又说不出话来了。先生从来不往家带客人,布莱克家的人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如果姐小…”
“冉情!”冉情没好气地翻翻⽩眼。
劳伦斯一窘“冉情姐小如果觉得无聊的活,可以到先生的书房看看,或者也可以吩咐我为您买些消遣的东西。”
“可以吗?去他的书房?”冉情有些惊喜地问,她在“乌托邦”几乎没有读过真正的书籍。所有研究材料都是以电子工具传输的。
“当然。”以先生重视她的程度,劳伦斯觉得雷森不可能反对。
****
吃完早餐,冉情就来到了书房。
雷森的别墅有三层⾼。一楼只有大厅和餐厅而已,二楼是雷森的房间以及两间客房还有其他健⾝的设施,三楼才是书房。
冉情在雷森别墅里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去过三楼,因为三楼给人的感觉就是
森。和其他房间不同的,三楼的布置和家具的年代一看就很陈旧,好像是那种七十年代的味道。冉情走上楼梯,这才发现三楼厚重的窗帘没有拉开,所以整个楼层才那么
暗。她想也没想地拉开窗帘,
光骤然照
进走廊。
“天哪!”
冉情惊讶地看着四周一片的⽩⾊!
从灯具到沙发,从墙壁到地毯全部是纯洁的⽩!虽然⽩⾊的物品上都黯然地罩了一层灰尘,可是这样一片的⽩还是有些惊人!
冉情觉得这里曾经住饼人,因为书房在最左边,可是右边还有一个房间。冉情觉得这很合理,因为如果一个人有如此多的蔵书,那么他一定会花很多时间阅读,自然会把卧室和书房连得很近。可是…雷森却把卧室放在二楼。
⽩⾊…
猛然,冉情想起他⺟亲的名字…⽩莲!
有联系吗?因为触景生情,所以弃三楼改住二楼?看来雷森对于⺟亲的感情还真的是很…深刻呢!
冉情觉得越是冷淡的人对于內心的感受就越想埋蔵,所以她并不想自以为是地跟他进行什么沟通。每个人都是个体!都有自己悲伤的方式!她不也经历过那种悲伤吗?她却并不想跟任何人提起那些心酸。她只想懦弱地把黑暗放进內心的角落,指望会被慢慢遗忘。
她在走廊上想了一会儿,就走进书房,被里面的庞大又是一惊!
两个半月形状的红木书架把房间环围,在接口处是红木的书桌。落地的红⾊窗帘庄严地静立在书桌之后,让冉情有⾝在宮廷的那种感觉。宽阔的桌面上摆着金⾊的台灯,⽔晶的表,和其他的摆设。书架上琳琅満目的书让冉情全⾝的⾎
都奋兴了!从罗马时代的古典文化到现在的浪漫主义,从科技图书到散文…
这就是有钱人了吧!
冉情突然对金钱的价值有了深刻的认识!奇怪!她心里说,好像第一次有贫富之差的经历,因为她在“乌托邦”待的时间太长,长到忘记了这些最基本的常识了!
走到书架面前,她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书名。种类庞多的书目让她挑花了眼睛。
挑了一本,她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
“冉情呢?”雷森一进门就发觉了她的消失。
她总是站在楼上看着他回来,然后才悄悄离开,假装她从来没有出来过。然后在晚餐的时候才说“回来啦”可是今天他却有些心慌地发现她
本没有在他视线之內!
她走了!
避家看见雷森
沉的表情,连忙说:“不!冉情姐小在三楼的书房读书。”他小心地观察主人的表情,没有发现半点不悦。
“先生想让我叫冉姐小出来吗?”
“不用了!’’雷森脫下外套,走向楼梯。
避家看到他的背影,会心一笑。
也许这样的改变是好的吧!
雷森已经好久没有到三楼来了,那片⽩⾊早就随着⺟亲的死亡,从纯洁变为惨⽩,没有了人的气息。雷森一直都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人爱他,他也是可以活得很好的。他把布莱克企业推上了顶峰,他对于背叛者无情的审判以及一切的一切,给别人清晰的冷酷无情的看法。可是每当他看到这片⽩⾊的时候,外表的冰冷仿佛瞬间碎裂,剩下內心最软弱的地方任人戳斩。说到骨子里,他也只是一直在躲蔵而已。
可是今天,他却奇迹般地没有对眼前的⽩⾊屈服。因为內心一种奇异的鼓励让他开始忽略那些以前的伤痛给他带来的
影。
打开门,沉重的红木门却是无声。
光从她背后洒过来,把她乌黑的发丝也染上金⻩。她安静的脸蔵在那片发海之中,专注地看着书面。玫瑰红⾊的上⾐在温暖中显得更加鲜
,她姣好的⾝材完全被宽大的⽪椅包裹,露出一截⽩嫰的小腿在空中摇来摇去。突然她一个意外的笑容,让雷森只能站在那里,生怕惊动了难得的平静安详。
冉情突然抬起头来,惊讶地发觉雷森站在门口。她马上站起来,祈祷他没有生气…自己不成样子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面。
“你…你回来啦?”
“嗯。”雷森走进来,他⾼大的⾝形在地板上投下了一个长长的影子,脚步声在老式的地板上显得格外沉重。冉情忽地一缩,想象着头顶上积庒多年的灰尘如雨般地撒在她头上。
可惜,这栋房子是老了些,可是还结实得很。
“在看书?”
“是啊!”冉情故意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缓解他脸上严肃表情给她带来的庒力。然而她并不知道她的每一个笑容给他带来的震撼。
“工作累吗?”冉情亲切地问。
雷森一扬眉⽑,心里突然就那么温暖起来“不累。”
“我今天看到报纸了。没想到你的事业做得好大哟!”
“你是说布莱克家族?”
冉情低头有点不好意思“是啊!我还是才知道布莱克企业都是做什么的。”
“你…近几年没有听说过布莱克企业吗?”
布莱克的事业几乎遍及世界,近几年的发展更是神速,几乎每天都会见报纸。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布莱克企业的事情?
冉情耸耸肩膀,表示没有。雷森见状也没有再问下去。
“怎么不下去吃饭?劳伦斯没有准备吗?”
“他有啊!我只是不想吃而已。”冉情举起手中的书本摇摇。
“这里的书好多!近十年来又出了不少好作家呢!”
雷森觉得她说话的口气奇怪,看见她珍惜地挲摩书面的样于似平是个喜
看书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用“近十年”这样的词呢?好像她在十年內都没有读过书似的。
“你平常都读什么书呢?”又走近了些,冉情正看着书,没有发觉他的
近。
惊讶于他的询问,她很自然地回答:“大部分是参考资料,因为生化这种东西需要太多的资料了,不是很容易就能全部…”意识到自己的话将会把话题拉的方向,她突然谨慎地住口。一抬头发觉他就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俯视着她。
“喝!”她往后一退,狼狈地坐进椅子里“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沉沉的声音向她道歉,眼神还是停顿在她⾝上。
冉情觉得每次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庒抑的感觉就自然而然地袭上心头。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材上比她超出很多,还因为他…热炽的眼神…缓慢、有节奏的呼昅!,
就像现在这样!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寂静了半晌,冉情敏感地觉得再让这样奇异的
流持续下去,有些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沉默是最好的导火索!
“我…饿了!”她匆忙合起书,从他⾝边掠过。
可是他一转⾝,就轻易地把她拉进怀里。
雷森轻轻地把她抱着,两只大手在她背后安慰地摩抚。他的脸就在她的脸旁边,一顿一昅的呼昅在她脸上吹拂着,让她不知所措地僵硬了。
“你怕我吗?”他带有磁
的声音在冉情耳朵里是那么
惑。
冉情的脸红了。开始感觉到两个人的紧密,她轻轻地
动了一下,却马上感受到⾝后的手把她搂得更紧。
“不是!我只是饿…饿了。”
“你总是害怕。”
冉情无端地颤抖一下,好像冬天突然降临在她⾝上。她没有想到他的洞悉力!
雷森能够感觉到他怀里的女人惊恐的战栗!
“是谁?你在怕谁?”
她不能说!她不能让自己威胁到其他的伙伴!更…没有勇气说出一切的黑暗!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旦心软,所有挤庒的记忆就会像刹不住的洪⽔流怈出来!
“我不是怕!只是你…给我的庒力比较大而已!”冉情挣脫开他的怀抱,整理好自己的⾐服,
抬起头来,她看见他深奥的眸子,又补充说:“真的!”
“冉情,你在这里是全安的。”
他的眸子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她的,声音同
在书房里,有着难以形容的魅力。
第一次,有人对她这样地保证…因为是他,所以她才可以…
冉情觉得心里面涌出的感动已经席卷了整颗心脏!可是她只能強迫自己转⾝离开,因为眼泪似乎就要决堤!
“我吃饭去了!”
雷森听着冉情下楼的声音,自己仍然留在书房里,半晌都没有移动。
冉情在害怕!害怕某一个人…
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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