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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纲
 开封,尚书省,明堂颁朔布政府。。大宋朝的政治中枢。

 一间巨大的厅堂。

 门窗都开着。

 外面的院子里,腊梅花正开放,雪花中,那一丛黄醒目地挑在寒风中,透过繁密的枝条和花影可以看到内城宣德门巍峨的城楼。

 一个沃的中年人捧着一个铜手炉凝神盯着座上瘦长清俊文士。

 清俊文士端正地坐在首座,手指在一张公文上划过,口中喃喃有声。

 “…恭奉道君皇帝,近来因操劳国事而生疾,遥向太清宫祷告,旋即康复。如今没有理万机之繁复,可以前往太清宫报谢,定于今正元节前择诣亳州太清宫烧香,有司应做好准备…”云云。

 “终于走了。”良久,那个中年文士才将这一篇东西看完,手指重重地在最后那个字上一点。

 “伯纪伯,你怎么看?”沃的中年人有些着急。

 没有人回答,文士翻起有些浮肿的着眼皮,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吴敏,你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堂上的相公们。”

 “哎,李钢,我的伯纪兄,自家人还说两家话,谁不知道你就要出任尚书右丞。将来我吴敏见了你不也要喊一声李相?”那个叫吴敏的人连连顿足,满面焦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接到道君太上皇赵佶离开开封,前往亳州避祸的消息后,李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哎,走吧,走吧…太上道君皇帝走了,童贯、蔡攸也走了…这个烂摊子他们是不想管也管不了。”良久,李纲才叹息一声,再次陷入沉思。一国二君,新旧两朝政争,在金人大军境之时终于得到圆满解决。只不过,这个彼此妥协的方案居然是外力使然。念及于此,他也不得不苦笑一声。

 李纲,字伯纪,无锡人,时任兵部侍郎。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太常少卿,因缘际会,终于走上政治舞台。

 汲县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震惊了整个开封。

 何灌部军的覆灭使得开封再没有可用之兵,大变之下,整个东京城都变成了一口热锅,社会秩序已陷入混乱。

 接到这个消息,新科皇帝赵桓连忙下诏亲征。虽然贵为皇帝也不一定要亲自上前线,皇帝亲征其实也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象征着国家进入全国总动员,也算是宋金两国自兵以来第一次正式宣战。在此之前,金国已经全面南侵,但奇怪的是,宋朝和金国还保持着昔日海上之盟时的同盟状态。到此刻,两国虽然是将那张脸彻底地撕破了。

 皇帝能够有这么强硬的态度让李纲大感欣慰,至少,朝中的妥协派可以闭嘴了。

 与新皇帝的锐意进取不同,退位之后的道君太上皇帝赵佶在听到何灌兵败一事之后精神彻底崩溃了,他一夜未眠,不停说:“速逃,速逃,否则就走不了。”

 初三这天,太上皇帝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颁下圣旨说自己要去亳州烧香。皇帝知道老爹要走,却也无法阻止,无奈之下也发了一道圣旨给父亲打掩护。

 说来也是可笑,自古以来,皇帝出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不要说是太上皇了。新君登基,太上皇外巡,手续自是翻覆,如此才不失天家体面。于是,太史官占卜说初四出巡正好。

 皇帝也点头说就这么办,并准备了一个盛大的仪式。

 可当天晚上,太上皇居然不同任何人打招呼,于半夜时分带着一大家子乘船南渡,跑他娘的。

 如此一来,第二天的那个仪式自然用不上了,也让朝中众人瞠目结舌。

 包希奇的事情又发生了,听到太上皇连夜逃离开封的消息之后,童贯、蔡攸等一众枢臣也不同皇帝打招呼,直接上马追了上去。队伍浩浩,绵延数里,声势颇为浩大。

 如此众多的大臣南逃,中央政府为之一空。皇帝和李钢也是忙了一天,这才让政府正常运转起来。

 吴敏见李纲精神不好,劝慰道:“纪伯兄,其实这事对你我,对天子,对大宋未免不是好事。太上这一走,圣上没有掣肘,正是你我奋发作为之时。我观君精神委顿,不知所为者何?”

 吴敏,时任门下侍郎,是皇帝的近臣。说起来,太上传位今上与他有莫大关系。前一段时间,赵佶虽然退位,可他依旧同童贯等人保持着朝政。做为太上退位的当事人之一,他还有些担心将来被太上返攻倒算,现在赵佶他们一走,正可填补老臣们留下的空位。说起来,他心中甚至有些暗暗的欢喜。

 思绪不回到赵佶传位于太子的那一夜。

 “朕不能内修政事,外禳狄夷,所以传位给太子。传位是上承天意,下为百姓。”

 “我平刚,不意金人竟猖獗如此!”

 “我已无半边也,如何料理大事?”

 “东宫即可即位,我以教主道君身份,退居龙德宫。”

 “吴敏为朕所亲拔,必不负朕,可传他前来起草退位诏书!”

 …

 想起那夜赵佶的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吴敏心中有些得意。若不是他与赵佶的一席长谈,只怕太上还没那么利地将皇位传给太子。不管怎么说,从龙功臣自己是跑不了的。

 这事说起来话也长。金人南侵之后,兵锋已至黄河北岸,道君皇帝赵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次金人不是南下抢劫这么简单,而是要灭亡自己的国家。他大叫一声:“想不到北奴竟敢这么干?”然后就拉着蔡攸的手昏厥过去。

 到此刻,朝中众人其实都已经看出赵佶已经不适合再干这个皇帝了。

 清醒过来的赵佶立即着手准备逃跑,皇帝要逃跑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东京。这事惹恼了李纲,当即出左臂,刺血写了一封奏疏,说有古以来未尝闻皇帝在大敌当前时离京避祸的道理。为今之计,陛下身体欠佳,不若让太子监国,总理朝政,抗击金兵。

 这封奏折其实就是敦促赵佶传位与太子,是事实上的宫。

 如此看来,李纲还真是一个敢作敢为之人。

 赵佶自然是不肯,并有意收拾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必键时刻还是吴敏发挥了作用。他跑到赵佶面前说“开封是断然守不住的,陛下若不早走,等金人一来,将来就走不了。可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若走,则局面不可收拾。京城中人,有的想跑,有的想固守,还有的想趁机倡。此三类人共处一城,不等金人至,先有大变。不如早做筹谋。”

 被吴敏这么一吓,赵佶也害怕起来,只觉得诺大一个开封危机四伏,只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烈火之宅。

 于是,他便下了退位的决心。当,赵佶皇帝颁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太子赵桓。

 按说,登基做皇帝对太子来说是一件大喜事。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皇太子赵桓大叫大跳,痛哭失声,并多次昏厥,说自己德行浅薄,不能为人君。可大臣们才管不了这么多,他们强行裹胁皇帝,硬着他坐上了那个位置。

 吴敏回想了一下,有史以来,如此不情愿的继承皇帝位置的成年人,这可是头一例。想来太子也是怕死,在他得到的消息中,太子好象也早就在准备逃离开封。

 让这个懦弱的太子做皇帝真的合适吗?

 吴敏有些忐忑,一丝霾从心底升起。

 不过,面对着刚烈的老朋友李纲,吴敏还是微微有些得意。李纲呀李纲,你血书也写了,狠话也说了,到最后还抵不上我在太上面前说一句话。这从龙的大功还得让我占第一。

 听到吴敏的鼓励,李纲道:“吴兄,李纲不是颓废,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只是担心何灌。陛下死活不让何将军入城,如今金人大军已经过河,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吗?听说他连绝笔信也写了。天子之心,何太狠也!”

 一提到何灌,吴敏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何灌还有什么脸进城来见天子,若我是他,自己寻一处干净的地方自裁罢了。汲县之败虽然是梁方平的责任,可我听说金人在汲县浮桥被烧之后,找便黄河各处渡口才寻得小船十余。每穿可乘兵卒十余,金人七万大军就这么一船一船过河,每次也不过百人。我听人说,当时黄河南岸人马杂沓,毫无秩序。此时我大宋方面哪怕有一支小部队前去袭扰,也管叫那女真北奴过不了河。可何灌那时在哪里?我听说他手头还有三千余人,竟畏敌如虎。实在可恶!”

 按说,以李纲的烈子,听到吴敏现在这番话早已拍案而起了。可奇怪的是,李纲却轻叹一声,说:“吴兄,你我都是文人,这用兵自有其规律,不是说一句话那么轻巧。汲县大败之后,京畿军军心已溃,部队又如何收束得住?”

 “却也是。”吴敏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满,以为李纲是在中间当老好人。说起来,太子能够登基除了他和李纲的协力外,何灌也立下了大功。从龙三臣中,何灌居功第三,若没有何灌步兵司的强力弹,只怕太子登基那天就被人轰了下去。

 太上传位太子的当,太子的异母弟弟、徽宗的三子郓王赵楷,带着几十名内侍冲到了玉华阁的殿门。郓王赵楷的职务是“皇城司”也就是负责拱卫京师的头头,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这时候带人来闯宫,显然是要与太子争大位。

 爆中形势,骤然变得凶险。正在值勤的殿帅何瓘见势头不对,便在殿门仗剑而立,不许任何人入内,并喝令郓王后退。郓王连忙满脸堆笑,上前说道:“何帅难道不认识我赵楷吗?”何瓘以长剑指着郓王道:“我虽认识大王,但此物不识!”

 何灌是军中老将,自来敢作敢为。见他手中的宝剑寒光闪闪,郓王与众内侍见状,面面相觑,都惶恐而退,一场风波才算消弥。

 如此一来,何灌深为皇帝所宠信,不然也不至于做了出征大军的统帅。

 见吴敏一脸不以为然,李纲耐心地说:“吴兄想过没有,除了何灌手头那三千人,现在的东京还有兵吗?何灌丧师辱国死不足惜,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今之计是要保住这支军,尽快恢复部队战斗力。皇上同何将军使气,害的是那三千精锐。于国于君却没任何好处。”

 听李纲这么一说,吴敏悚然动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京畿军虽然号称二十万,占全国军的五成。可军中多是老弱,许多部队还有空额。昨天他在和李纲布置开封防务时愕然发现一个实额五百人的营只有五十来人,还都是五十多的老头子。而就是这么一群老得快走不动的士卒还都在京中经营各业,已同普通商贾市民没任何区别。要想靠这些人守住开封,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次汲县大战,何灌带出去的四万军也是从军中筛选出的,是京城唯一可用之兵。

 残存的三千人马虽然不多,可关键时候却也能派上一些用场。如果皇帝再同何灌斗气,将这支部队丢在城外,还拿什么抵御金人的进攻。

 想到这里,吴敏一身冷汗,骇然道:“纪伯兄老成谋国,说得在理。你我这就去见天子,求他放何灌入城。”

 李纲想了想:“要想说服皇帝,何灌总得要打一场胜仗才好代。”

 “你的意思是…”

 李纲却不接这个茬,他抓起案上一件公函扫了一眼,说:“刚才何灌将军来函兵部说龙卫军指挥使雷彦兴阵亡于汲县之役,补武义郎閤门宣赞舍人杨华接任。”

 “为部下请功?”吴敏冷笑“他也好意思说!”

 “这个杨华还是有功的,若不是他摔部烧了汲县浮桥,只怕女真人早打到开封城墙之下了,奖功罚过,方能服众。”李纲也不再多说,提起笔在公函上写下一个大字--“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群内侍浩而来,进门就大声喊“李纲接旨。”

 “臣李纲接旨,万岁万万岁。”

 “着,即令兵部侍郎李纲即任尚书右丞一职。此诏!”很简短的一句话。

 “碰!”吴敏手中的铜手炉落到地上。

 “就这么完了?”李纲有些茫然。

 内侍收起圣旨,笑道:“就这么着了,李相,还不谢恩?”靖康一年大年初五,李纲任尚书右丞,进入靖康朝中枢决策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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