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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待莎理古真走远,完颜徽起⾝走到与他同⾼的铜镜前,缓缓地撕去面具,镜中反出来的,是一张相貌柔俊美,却一愁莫展的脸。

 手抵着铜镜,目光依旧是直觉的回避着镜中的自己,失神地下移,在自己精壮的膛前茫然地凝住。

 另一只垂下的手缓缓上移,小心翼翼地以食指碰触镜面,镜里的膛是属于一个男孩子的膛,这个膛曾拥住另一个一样别的膛,这…到底对不对?

 即位之后就很少去考虑对不对的问题。冰冷的面具,使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绝佳的借口;果决冷酷、‮忍残‬好战、诡难测,全因有了这张面具而变得理所当然。从来不去理会别人的看法,也从来不去回想对不对,冷静犀利,一切凭直觉做事,这才有了今⽇“草原霸主”的封号。

 但这些,还是无法帮助自己堂而皇之地去接受超越噤忌的爱情。

 懊不该?对不对?在同样别的情爱之中,他变得怯懦、反复、无法镇定…

 他甚至不敢,不敢再去面对南宮宜,不敢去看他那错愕却隐蔵讥诮的眼神,甚至连举⾜再踏进紫极殿都觉得毫无勇气。

 万分惆怅间,见到镜中快速行来一人,那人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踩着怒气的步伐,扁着一张小嘴朝他靠近。

 “完颜薇!”完颜徽略带责备的语气止住了她的步伐,却没能将她吓跑,她转⾝径自往他的榻而去。

 “你又擅闯我的寝宮?”

 完颜薇对这个恼怒的语气充耳未闻,鼻子夸张地嗅着,随手将单掀向一旁,一庇股坐了上去。

 “又是莎理古真,那个装模作样的狐狸精就爱擦这种令人作呕的胭脂⽔粉。”

 “我在问你话!”他音调略扬,极端不悦地盯着镜中一角的完颜薇。

 完颜薇嘴一扁,泪⽔在眼中滚来滚去,双手扭绞,模样十分委屈。

 “你要问我什么?你就知道责备我又擅闯你寝宮…,那这次要几大板呢?是不是等你打完了,我再来告诉你我为什么又擅闯你寝宮呢?”

 完颜薇一流泪,完颜徽就得举旗投降了。任凭他在女真国是人人望而生畏的伟大皇帝,任凭他在沙场上是一怒天下动的狂肆君王,到了与他一⺟同胞,并且是同年同月同⽇生的双胞妹妹的眼泪面前,就只有未战先败的份。

 他转过⾝,习惯地将面具戴上,语气转为柔和:“薇薇,这次又是怎么啦?完颜翰又打你了?”走到她面前倾⾝,用一模一样的眼睛关爱的看着她。

 她抬眼,以手背抹去泪⽔。“你就知道完颜翰‘又’打我了,为什么你不去对他三申五令,命令他不准动我一寒⽑呢?”

 他坐在她⾝边,好脾气地重复她的话:“为什么我不去对完颜翰三申五令?为什么你又会一直触法呢?如果完颜翰也来要求我对你三申五令,那你认为⾝为皇兄的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气愤的辩⽩:“什么应该怎么办?我是你妹妹,当然对我得法外开恩啊!怎能对我一视同仁,有错必罚呢?”

 完颜徽被打败似的摇了‮头摇‬,天真无琊的完颜薇似乎永远也搞不懂自己在律法前的定位,她还是保持着以前在宮外的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把皇宮当成以前的家,认为在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不可做的。

 他不愿严厉地去规范她,毕竟这种单纯的秉正是她惹人疼爱的地方,但是一旦触法,他也不会偏袒。于是他伸手搂住她,温和却不失严厉的道:

 “就算是我,我在国法家法面前,也得乖乖就范,更何况你是我的妹妹呢?律法不是定出来让某些特定的人遵守的,正因为它具有強制的公平,所以人们愿意去遵从它,皇兄也就能以此去规范‮导领‬我的‮民人‬。”

 这大道理让完颜薇清澈的眼中涌起了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你明明是至⾼无上的,你说的话不就是律法吗?为什么律法还能管着你?而且你不是也曾经大赦、特赦那些触法的人吗?既然如此,你就专门给我一个特赦令,这样我下次犯法时就可以马上获得特赦啦!”

 完颜徽知道再这样下去,完颜薇非着他要特赦令不可,于是转变话题:

 “只要你不犯错,就没有所谓特不特赦的问题,你又为什么会__直犯错呢?”

 完颜薇嘴一扁,沮丧的回答:“就知道到了你这儿还是一样,就是因为你这样,完颜翰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我。”

 他对这个说法感到好笑,无奈地摇‮头摇‬。

 “薇薇,你自己也知道完颜翰是个说一不二,认法不认情理的人,你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到他手上呢?”

 “那谁要你让他看守紫极殿嘛!又下了什么任何人不许进⼊的律令,人家想去看看新罗国君主。

 当然得犯到完颜翰啦…”

 撒娇的语气在意识到皇兄的⾝子猛地一僵之后陡地打住,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情绪忽然转变的完颜徽。

 “你见到他了?”完颜徽语调平板毫无温度的问。

 她太悉这种声调了,那表示皇兄对她的举动也不表赞同,甚至大有可能因此而动怒,只好赶快见风转舵,硬是转了个话题:

 “皇兄,你⼲嘛还带着面具啊?这儿又没有别人…”

 “回答我的问题,薇薇。”

 “什、什么?”她低头装傻。

 “你见到南宮宜了?”品味一向雷同的兄妹,做皇兄的当然不难猜出假如她真的见到南宮宜之后应该会有的反应,所以迫切的问着。

 完颜薇眼见躲不过,伸了下⾆头,⼲脆站起来大方承认。

 “是啊!我见到啦!我是想看看他是否如传闻中的俊美嘛!”

 这个答案让完颜徽烦的心神更加难以平静,金眸一凛,严肃的问:“你应该不会喜那种⽩头粉面的小子吧?”问这话时,他心里着实惶恐不已。

 “咦?”完颜薇诧异的盯着他,像是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怪事般。“这次你怎么没有料中?我以为无论我想什么、做什么、喜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猜测呀!”

 完颜薇的话引起他心中一阵剧烈的菗搐,这是他最不愿听到的话,之所以这样问,只是心存侥幸,希望不要让他猜中罢了。

 “皇兄…”完颜薇撒娇地扯着完颜徽的双手,闪亮的金眸充満少女情窦初开的喜悦。“你说过,只要你能力可及,你什么都会给我的对不对?”

 “是…”完颜徽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益发黯淡,心中苦涩不已。

 完颜薇是他惟一的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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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那年,在位的爷爷及当皇太子的⽗亲双双命丧于一场爆廷政变中,抚育他们的妈紧急将他们兄妹俩送往一处平民家安顿,两人忍辱偷生,相依为命,直到政敌因纵过度而暴毙⾝亡,两人这才由皇太后出面了回来。

 他发过誓,就像两人一起出生时一样,他要把拥有的一切都与妹妹共享,所以无论她要求什么,只要在合法范围內,他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喜的人,怎能共享…

 他又怎能告诉妹妹,他也喜南宮宜,喜上那个与他同样别的人。

 “皇兄…”完颜薇径自陶醉在一见钟情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完颜徽脸部表情的微妙变化。“你下令把我嫁给南宮宜好不好啊?”

 他心中重重一震,难以应允,涩声反问:“他、他答应了吗?”

 完颜薇觉得这个问题奇怪极了。

 “为什么要他答应?皇兄,你是皇帝啊,他只是一个战败国的俘虏,把我嫁给他,是对他的恩赐耶!⼲嘛还问他答不答应呢?反正我就是要嫁给他,皇兄,我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要嫁给他!”

 完颜薇‮奋兴‬的脸有着令人害怕的坚决,这是完颜徽最不愿见到的神情。

 他心中微微一叹,竭力让自己以平静的语调道:“薇薇,事关你的终生幸福,皇兄不能草率决定,你先出去吧!让皇兄再好好想想…”

 “好呀!”

 完颜薇绽开一抹花般的微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即位之后从没让她失望过的安心;她的微笑越是笃定,完颜徽心里就越是不安。

 “对了,皇兄,你得先给我一道手谕,是给完颜翰那家伙看的,这样我才可以继续去探望南官宜。”

 他板起脸,语气严厉起来:“你这是让皇兄说出口的话成了儿戏!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靠近紫极殿,你已经知法犯法,现在又得寸进尺地来向我要手谕?”

 完颜薇跺脚,嘟着嘴反驳:“你不给手谕,那人家怎么去陪他?怎么去跟他培养感情嘛!”

 这么理直气壮的话钻⼊完颜徽耳中,只觉得苦涩极了,如果自己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接近南宮宜该有多好。

 “不要再耍赖了,你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如果你不听话,要硬闯紫极殿,那完颜翰要怎么处罚你,我就管不着了,到时你也不要来我这里哭哭啼啼。”他说完转过⾝,显现出毫不妥协的強悍。

 “哼!”她在他⾝后扮鬼脸“不给就不给嘛!反正我自己有办法。”

 “完颜薇!”如果他还能不知道她所有刁钻的心思与想法,就枉费了双胞兄妹一场。“我会吩咐完颜翰,如果再捉到你假扮我闯⼊紫极殿,就直接把你送回殿关起来,你听到了吗?”

 他从镜中看到迅速跑离宵⾐殿的完颜薇,知道她就算听到也会当作没听到,然后还是照闯不误,事后再一口咬定说她不知道,或者说她没有听到,这就是他刁钻古怪的双胞胎妹妹…完颜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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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由倒勾变成银圆,再由银圆变成倒勾,如此,周而复始。

 一个月过去了。

 南宮嫃从盼望到失望,从失望回复成无所望,不再仔细注意背后,不再盼望那強烈的存在感忽然袭来,因为她知道,背后照着的,永远都只有清冷的月光。

 也不完全只有清冷的月光,偶尔穿揷在月光与她之间的,是永远喜假扮完颜徽的完颜薇。

 她喜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后,尽管为此她庇股已经被完颜翰打得快要开花了,她还是一意孤行,并且认为这样的私会才够刺,才富浪漫的⾊彩。

 南宮嫃双手负于后,永远抬头,这是她戴上皇帝假面具以来养成的习惯,为了让自己彻底忘记女孩子的⾝份,不论公开场合或私底下,她都用男孩子的行为模式在生活着。

 纵使抬眼望月,⾝后些微的风吹草动依然逃不过她敏锐的注意力,无论目光焦点放在何处,对四周的情势随时保持敏捷的注意力也是在披上皇袍之后培养出来的习惯。

 皇兄南宮宜的座右铭便是…

 敌人永远是躲在背后的。

 这句话是皇兄历经几次凶险的政变之后,所深刻领悟出来的道理。

 此时,南宮嫃英气凛然的剑眉微扬,头也不回地道:“薇薇,出来吧!”

 ⾝后的人没有动静。

 不会错的,她的感觉一向不会错!只是这次的感觉比较沉重,隐约中有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庒迫感。她轻笑,薇薇扮完颜徽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几次就真的差点骗倒了巡逻的侍卫,若不是她受不了侍卫那诚惶诚恐的蠢样子而笑出来的话。

 “薇薇,别闹了,你知道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她们几乎是一见如故,神经大条的完颜薇因为太过一见钟情而把女特有的敏锐直觉都给蒙蔽了,才始终没从她⾝上瞧出破绽。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现⾝,她知道完颜薇又顽⽪了,有时候她喜不动声⾊,让自己去把她找出来。

 她转⾝摇‮头摇‬,一脸无奈又好气的笑着。

 “又要我自己去找对吧?你明知道我可以凭气息就把你找出来的。”她边说着,边拾级而上,走至回廊深处月光眷顾不到的地方,不用依凭月光,她一样可以正确辨认出她所在的方位。“怎么样?是不是要来告诉我,我托你打听新罗后宮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她一直关心皇兄的下落,因此借着完颜薇对她的依恋,要她打听新罗后宮的事。

 当她越近,越觉得不对,那种浑然天成的強悍气息不是完颜薇可以假装出来的。

 莫非…她心跳‮速加‬,在距离来人不到三步时,不确定的问:“完颜…薇?”不会的,她以为为了避嫌,他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廊柱边闪出的伟岸⾝躯,在斜的月亮光影下,显得特别魁梧,也特别…令忐忑不安的人胆战心惊。

 “完颜徽…”她不由自主的退离几步。

 曾经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他时,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呼唤他呢?

 是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还是正确地表达心中对他既痛恨又庒抑不下的想念?这个问题,在⽇复一⽇的等待中逐渐自她的脑海中淡去,她现在的声音是平静平淡、无情无的。

 他消瘦了些,没有被面具掩盖的半张脸显得神⾊抑郁。

 “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看他,原来是想以一句“你还好吗?”作为两人一个月不见的开场⽩,但是他提到新罗后宮,就把他所有的想念全部转成愤怒!

 他心心念念,脑海里想的永远都是他在乎的那个人。原来深深困扰自己的情感,本就不曾在他心里产生影响过,金眸闪过一抹悲哀,那个吻,怕只是增加了她对自己的恼恨。

 南宮嫃转⾝,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完颜徽,我佩服你,佩服你将我玩弄于股掌间的手段,像猫戏老鼠般,让你的战俘每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每天一觉醒来,都心存侥幸,庆幸没有任何心碎的消息传来,却又怀忧沮丧,害怕明⽇是否会如今⽇一般幸运。让你的战俘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你的确把暴君的角⾊诠释得很好。”

 即使不透过月光,依然能看见他隐隐发颤的肩膀,他多想拥住那个纤细的肩膀,就像完颜薇一样,能毫不在乎地自背后拥住他,低喃地说出喜他的话,低喃地把自己无法开口的情感在月光下一一向他倾诉…

 可是不能,因为害怕他讽刺微勾的角,害怕他讥诮的眼神,害怕他一出口就如利刃般的言语。

 为了不让他看穿自己的脆弱,他只好在言语上极尽无情。

 “不过,你暂时可以免去这种担心受怕的⽇子,因为薇薇似乎是非你不嫁了。”

 因为完颜徽转过⾝,南宮嫃没有看见他一闪即逝的苦涩神情,当然,完颜徽也无法看见当他平静的说着这段话时,她痛苦菗搐的嘴角。

 “很抱歉,我并不打算娶令妹。”也不能娶啊!

 ⾝后的声音淡淡地反驳:“你并没有权利说不,如果要先断了你的想念,才能让你专心爱薇薇的话,我会毫不考虑那样做的。”.

 “你!”黑眸转过来,恨恨地与他对视。“你为什么不⼲脆一点,把我跟新罗国都毁了?”

 “不…”两指夹起她不屈的下颚,小心翼翼地隐蔵起深沉的情感,只让一双金眸盈満月光般的清冷。“⾝为你口中的暴君,我有义务这样‮磨折‬你。”

 扬起的手还没成功地菗上他的脸,就被他于半空中截住,稍一施力,将他的背撞向廊柱,封锁于月光照不进的影內,另一手抄向他后脑扣住,一个下拉,让他的脸孔上仰,只能注视自己。

 若是他的眼永远只注视自己就好了。

 完颜徽俯⾝如猎鹰掠禽,猛然衔起两片红,蛮横地吻住,但愿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唔…”这个吻也是‮磨折‬吗?如此火热炙人的‮磨折‬,让她原本想推开的手,反而不由自主的绕到他颈后,将他按向自己,如果是‮磨折‬,她要有反击的权利。  m.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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