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程呑银会点头?门儿都没有!
他像只尾巴被点了火的狂牛,一只脚在地上蹭动,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直直冲奔到银鸢城去找曲无漪决斗,而事实证明,他做了。
程呑银手里捉着一把榨糖的荻蔗就冲出府去,⾝影快速消失在程咬金及程含⽟眼前。
“呑、呑银——”程咬金不放心地要跟出去“呑银,别做傻事——”
“甭追了,不会有事的,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反正也不会被搞大肚子。”要是今天冲到曲府的人是程咬金,他就会紧张追出去,呑银的话,无所谓啦。
“你说什么呀!”程咬金拿手上的画糖敲程含⽟的脑袋。这是一个应当相亲相爱的兄弟该说的话吗!
“痛——咬金,糖很硬,打起人来很痛耶!”程含⽟捂着伤处。喔——好疼!脑袋肿一个包包了啦!
“快跟我一块追呑银去!万一他和曲无漪吵起架来,我们姊弟也能帮他!”程咬金拖住程含⽟追出府,却已经看不见程呑银的⾝影。
“帮他挨鞭子吗?先说喔,我不会跳出来替他挡。”他狼心狗肺出了名的。
“帮呑银壮胆啦!你不知道单独和曲无漪相处是件多可怕的事情,我成亲那天头一眼见到他,就只能发抖,呑银一定也会很害怕的!而且你看,呑银
本就不想答应曲无漪的提亲,他那么生气要去拒绝曲家的婚事,可是万一曲无漪恼羞成怒,对呑银做出不好的事怎么办!”程咬金拉着含⽟往南二巷追,不时地踮脚张望,寻找呑银的⾝影,终于在远远前方看到了疾驰过所残留的漫天飞沙——
太好了,没追错方向!
程含⽟还是那句老话:反正也不会被搞大肚子嘛——只是他这回说得小声,他可没忘了刚刚才被人用画糖狠狠敲疼的痛。
“呑银!等等我们!”程咬金边追边唤。
“追不上的,咬金,呑银跑这么快,我们还是回家吃糖等他的好消息吧。再说,银鸢城有多远,骑马往返也要大半天功夫,你以为我们能追着呑银跑多久?”这种累人的事,他可不⼲。“你放心,呑银不会被欺负的,因为曲无漪要找的人不是他。”
“呀?”
“曲无漪要找的人是我。”程含⽟一派无事人地耸肩。
“是你?”
“嗯。”“你说曲无漪要娶要找的人都是你!”程咬金大叫。
“应该是。”不过也许曲无漪看到送上门的程呑银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毕竟呑银长得也不差——因为和他是同张模子印出来的,丑不到哪去。
“那你还让呑银代替你去找曲无漪——”
“我去的话,比呑银更危险好不好。”都说了曲无漪要找的人是他,他再自己送上门就是笨蛋。
“你跟曲无漪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误会你是姑娘?”
“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程含⽟已经转⾝往自家方向闲闲散步回去。“前几天我明明就乖乖坐在茶馆饮茶,是他自己跑来同我搭讪,我也没骗他,诚实说我是男人,还大方让他摸我的
口,谁知道姓曲的是哪里有⽑病,坚持要提亲…我才觉得烦哩。”连坐着喝茶都能招来烂桃花,倒楣。
“前几天在茶馆…不,含⽟,我觉得没如此单纯。曲练说,曲无漪之前向我提亲就是因为错认了我,这表示他应该更早之前就遇过你,才会上门提我的亲。”
“我不记得见过他。要是见过,我不会忘的。”曲无漪那种长相,不是让人记不起的寻常脸孔,任凭谁只消与曲无漪打过照面,就一定会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否则他也不会现在脑子里立即就浮现出曲无漪的五官。
“你确定吗?会不会是哪一天在酒楼谈生意时与他见过?还是不小心撞着他等等之类的相遇。”
“不记得了。”
“含⽟——”
“就不记得嘛。”任凭程咬金如何询问,他也找不到答案,烦恼这些做什么?“不然你有空帮我问问曲无漪,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他对我死
烂打,顺便跟他说清楚,我程含⽟对男人没趣兴,叫他别费心在我⾝上,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只有你,咬金。”
“你真像一个在讨着娘疼的孩子。”净说些孩子气的话。
“我只要你疼我就好。”其他人,全闪边去。
唉。“真的不用追着呑银去吗?”她还是担心呀…
“他会照顾自己的啦。咬金,我饿了,画枝糖给我吃吧。”
程咬金一边看着程呑银消失的方向,一边看着程含⽟悠然的背影,无力轻叹,提起裙襬,跟着程含⽟走。
呑银,你好自为之呀…
⻩昏过后,程呑银回来了,拖着一⾝疲惫,几乎是踩进了门,整个人就垮在门板上,一路滑到地板上。
“银主子!您怎么了!”程铢来不及扶住人,只能与瘫坐在地的程呑银平视。“主子!主子!银主子回来了!您快出来。”
“呑银!你还好吧?”程咬金唤人倒茶递⽑巾,心急地将茶抵在程呑银
边让他大呷,一面替他拍背顺气。
“咬金…我说了…”程呑银靠在程咬金肩上。
“说什么?”
“我跟曲无漪说,我死也不嫁男人…我鼓起最大的勇气说了…”程呑银从
吁吁到后来的气若游丝,
边都挂着欣慰的笑,好似随时都会暝目合眼。“虽然看见他,我一直发抖,可是我说得很坚定,毫不迟疑…”就算那时曲无漪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要扭断他颈子,他还是颤着声音把拒绝的话说完整,呜。
“好!你好勇敢。再来一杯茶好不好?”
“嗯…”咕噜咕噜咕噜——咳,呛到。
“那曲无漪怎么说?他有没有为难你?”程咬金急着检视程呑银⾝上有没有被殴打的痕迹。
程呑银头摇“曲无漪没有为难我,他说…我要娶的,不是你。”
“好耳
的句子。”她当初被退回来,也是这句话。
“所以我平安了。”程呑银傻笑,有种如释重负的自在。瞧见程含⽟拨开珠帘出来,程呑银意有所指“可是有人要糟糕了…”
“呑银,你怎么一副被人狠狠践踏过的狼狈样?”轻冠歪了、发髻散了、⾐裳又是泥又是土,整张脸全是风沙。
“你要是从金雁城一路跑到银鸢城,绝对不会比我意气风发到哪去。”程呑银又在地上坐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觉得腿双不再绷得发痛,他才撑起⾝子,坐回椅上。
“和曲无漪的亲事谈得如何?”程含⽟带着戏谑问。
“曲无漪说,要谈也不是找我谈,所以——我带他回来找正主儿谈。”现在笑的人轮到了程呑银,他的目光同时带领着程咬金和程含⽟一并往府门外瞄去——
程咬金大菗一口凉气,程含⽟则是细细眯起了眼。
曲无漪正仰
着⾝,领着曲练,大步跨进程家地盘。
“程呑银,你好样的,你引狼⼊室!”程含⽟很想上前去揍程呑银几拳怈忿。带曲无漪回来,是嫌自己一个人死不够,还要拉他和咬金陪葬,来个同年同月同⽇生,外加同年同月同⽇死吗!
“就算我不带他回来,他也会自己走一趟,而且他说他可以用马车顺便送我回来,不然你要我再走回来吗!”程呑银贪的就是能坐曲家马车回来嘛。
“既然是坐别人家的马车回来的,你
个什么劲!”摆明就是要咬金安慰、要咬金抱!无聇!
“你管我。”程呑银还赖在程咬金怀里,对程含⽟做鬼脸。
程含⽟想飞扑上去,将程呑银从程咬金⾝上剥开,将自己塞在那个心窝口的位置,可是很明显的,目前外患比內
还要严重,除外患为先——等解决掉曲无漪,你就好死了,程呑银!
“程含⽟。”曲无漪站在程含⽟⾝后,他双臂
迭,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我用一巴掌换到欺骗的名字。”
“我从头到尾都没允诺我会诚实。”程含⽟径自坐在椅间,为自己斟杯茶。“你还要庆幸,我给的那个名字还是我家人的,否则我原本打算随口胡诌个张三李四的名字让你去満城瞎找。”他一点都不懂反省,因为他没做错事。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所以不用这么急着对他解释任何事。
“你也没有责备我的权利。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被怪人纠
不放还得掏心挖肺将自家祖宗八代全盘托出吧?”程含⽟睨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挑衅。
“当然。希望你对待所有的『怪人』都是这样,自我保护是好事。”曲无漪跟着坐在他⾝旁的椅上,明⽩程含⽟不会好客地替他倒茶,他⼲脆自己来。“我也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你的真姓名,我赞成你拿你哥哥的名字出来用。”
“喂喂,你们两个把我当什么呀!”程呑银听见那两个人竟然在他面前讨论着拿他的名字胡
用都无妨,做了什么坏事只要报上“程呑银”三字脫罪就好的口吻真让人很难⾼兴起来!
本没人当你是一回事呀。
“我遇到的怪人就只有你一个。”虽然程含⽟女相男⾝的外貌确实曾替他招来⿇烦,可是还没有哪个像曲无漪这般不死心,而且不顾彼此双方的面子,男人向男人提亲——“你找我,不就是想要我允你的亲事吗?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你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来,开口问吧,我直接给你答案。”
“你同意嫁给我?”看那倔气的表情,曲无漪就可以知道这问题的答复,可是他顺着程含⽟的意思,打趣问。
“我拒绝。好了,问题解决了,不送。”程含⽟快刀斩
⿇的处理方式,程府的人都很习惯,也不意外程含⽟摆出那副“我说了就算,谁也不能违逆”的霸道嘴脸,倒是曲无漪的神情看起来不怒反笑,甚至还有欣赏的喜悦。
“我应该会是个好丈夫,你真不考虑?”曲无漪还在推荐自己。
“我只欠娘子,你考虑吗?”程含⽟嗤笑反将他一军。
“是我太心急了。不然,从知己做起。”曲无漪退一步,不想太快吓跑他。
“我不欠知己。”程含⽟只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我欠。”
“那是你家的事。”程含⽟笑着耍狠。他欠?他欠就可以肆无忌惮纠
他吗?如果曲无漪是欠人打,他程含⽟才有办法帮上忙,再说,他一点也不意外曲无漪没半个知己——看就是那种不讨人喜
的模样,活该一辈子没朋友。
“我当然知道是我家的事,别人不容置喙,所以我挑定了你。”曲无漪口气也不是在和程含⽟打商量,他同样独断。
“我程含⽟不是会对知己挖心挖肺兼两肋揷刀的朋友,讨好我没什么好处。瞧,我连自己的兄弟都可以出卖,何况是区区的友人,哪天你作奷犯科被人逮进牢里,也别奢望我去探监送饭,你眼睛睁亮一些吧。”程含⽟说的是事实,他本来就不是太善良的人,没必要将自己吹捧得多好。
“我不需要你成为有情有义的知己,你维持本
就够了。”因为当知己只是一个过渡,他要的不是知己。
程含⽟皱眉,他都已经把自己说得这么差劲了,这个男人还露出那种宠溺放纵的眼神做什么!害他觉得自己像正被人剥光了瞧。
“你到底是看中了我哪一点?”⼲脆把话全挑明了问,他讨厌迂回来曲折去的
险耍心机。“我话先说在前,如果你是哪天在市集上瞧见我牵着老婆婆过街而被我的善心感动,非常遗憾,那个人不是我,可能是咬金,可能是呑银;如果你是不小心看到我买了十几二十个⾁包子去发送给路边乞丐,那更可惜,也不是我,一定是咬金或呑银;要是你在哪个胡同看到我保护惨遭恶少戏调的美姑娘,为我的英勇折服,更抱歉,我程含⽟不做这种闲事,应该是呑银,所以——事实上,你看中的人是程呑银吧?”
呀哈,真好,找到真正的主儿了!
“含⽟!你⼲嘛什么事都推给我!”程呑银哇哇大叫,就怕下一刻曲无漪转向他,向他求亲。
“我只是按部就班解析给曲公子查明事实。”这是表面虚伪话,译成程含⽟心底真正的打算是——拉个替死鬼出来,把事情撇得一乾二净,完美。
“你放心,我没有瞧见你牵着老人过街,也没瞧见你买包子给乞丐,更没有瞧见英雄救美的闲事,我只瞧见你,就是你。”
曲无漪眼神如炬,钉锁在程含⽟脸上,程含⽟从不知道有人的眸子可以深邃得仿如无情的断崖绝峭,却又温柔得像夜空,而且…
那眸心里,没有别人。
“…没有人能分辨出我们三姊弟,我不相信你是例外。”程含⽟转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躲开他的眼,感觉像是一场较劲落败的认输,他讨厌这种窝囊念头。
“我可以。”否则他如何在第一眼见到程咬金及程呑银就知道他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侥幸罢了。”哼,三个猜对一个,机率不小。
“你可以试试是不是侥幸。”曲无漪朝他摊掌,任他做出任何考验都愿意接招。
曲无漪意气风发的态度
起程含⽟不服输的心。
“行。咬金、呑银,跟我进来。铢儿,你来帮忙。”程含⽟右手挽着程咬金,左手拉着程呑银,三人进到內室。
程含⽟顿了⾝,转头对曲无漪道:“如果你猜错了,就滚出程府,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条件要先撂好。
“好。”兵来将挡。
程家三姊弟迅速消失在帘后,留下曲家两主仆。
“如果我猜对了,你还没听完我要的奖赏,这么猴急做什么?”曲无漪笑着目送程含⽟。这句话,程家姊弟自然没能听见,否则他们应当会为了曲无漪此时脸上志在必得的沉笑而放弃打这个赌。
“主子,您真的分辨得出那三姊弟的区别?”他曲练瞧了老半天,老觉得屋子里像有三面镜似的,左边站一个,右边坐一个,前面还伫着一个。
“当初错以为程府只有一个主子,没料到是三胞胎,才会过度自信让你上门提亲,娶回一个我不要的人。第二回是过度信任他,让他诓耍了,以为他就叫程呑银。这一次,没这么容易让他再逃掉。”曲无漪志在必得。
“但他是男人…您真的改爱男人了?”伺候主子这么久,还不知道主子有这癖好…虽然他曲练一直无法想象有哪个女人胆敢嫁主子为
,但主⺟变成了男人,他该怎么称呼呀?
“如果程含⽟是女的,我照样要。”
“所以无关于男女了?”
曲无漪没答腔,是默认,也是心知肚明。
一开始误认程含⽟是女扮男装,他当他是个姑娘,強烈想拥有他,甚至不惜利用程府⽇前大雨淋
整间糖仓的机会,強娶了急需大笔银两救助的程咬金,怎知掀了红缡,看到的却不是他。
第二次在茶楼遇见,得知他是男儿⾝,怪异的是,想拥有他的
望还是没有断过——他自知自己非断袖之癖,他从不曾喜
过男人,理当在知道程含⽟非姑娘家时,心里头的
望就该全数消失,然而没有,他看着程含⽟,舍不得放过任何一丁点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蹙眉也好、抿
也罢,他的目光被牢牢昅引,成为趋光的蛾,为了那晶亮的瞳光,扑火殉⾝也在所不惜。
他到现在几乎都要忘了程含⽟是个男人,也仿佛这完全不成问题,他就是想要将程含⽟握在手心里。
后堂的帷帘再掀开,娓娓步出三条打扮一模一样的⾝影。
程家三姊弟穿着素⽩⾊的袍子,黑发简单束在脑后,并肩坐在椅上,三人没人开口,反倒是程铢代替主子们说话。
“主子
代,请曲公子找出⽟主子是哪一位,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曲公子认错人的话,请别忘了您方才允诺的事情,自己…离开程府。”虽然程含⽟要她用“滚”这个字眼,不过她对曲无漪还是怕怕的,所以径自改掉了不恭敬的词儿。
曲练跟着主子的视线在三人⾝上来回,程咬金还好认,虽然她与两兄弟相当神似,但男女毕竟骨架子有差别,认真去看就能发觉她的脂粉味及纤细度和两兄弟不同,所以最右边那个应该不是程含⽟。至于另外两个…完全瞧不出瑕疵,⾐着一样、发型一样,连嘴抿的深浅都一样,这——
主子真分得出来吗?还是在強撑面子?
曲无漪淡淡地笑,与其中一人目光
会之后就不移开了。
“请曲公子认人。”程铢催促着。连她都分不出来坐在那边不动不开口的主子谁是谁,她不信曲无漪能瞧出来…她记得,好像程含⽟好像是坐左边那个…呀,还是中间那个?
曲无漪起⾝,并不急着走到程家三姊弟面前,反而背负着双手,背对三人,一点也不认真去察觉三人间的差异。
“我认错人的话就自个儿摸摸鼻子离开程府,反之,我认对人的话,是否也能要求你一件事?”他自然是在对程含⽟说话。
见曲无漪转过⾝子,程铢微慌地对程含⽟使眼⾊,还抛错人,终于在正主儿脸上得到淡淡的答允。
“主子说,可以。”程铢代传意思。
“喔?不先问问我会要求什么?”曲无漪趣然沉笑。
因为你猜不到,没必要浪费功夫去听你吠。程含⽟在心里冷冷嘀咕。
“我要求猜对的话,你明天等着上我曲家花轿——”
在场一遍菗息声,之间还夹杂着暗斥“下流”、“无聇”之类的咆狺。
“说笑罢了。”曲无漪自以为风趣。
可是大家看不出来曲无漪在说笑,因为他的表情认真得太狰狞了——喜悦的狰狞,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曲无漪方才不小心将心里话说溜嘴了。
“我请你上曲府做客,这就是我的要求。”
曲无漪旋回⾝,脚步不偏不倚更不迟疑地走向三人,大掌一探,擒住了坐在正央中的那位,接着轻轻一扯,将人带⼊了自己怀中,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他俯下首,咧开薄
——
“含⽟,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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